原来我们错怪了上帝。他让一个无机体感到幸福,这便是他最大的恩赐。
【玖】
河上万齐最终是没能从手术室走出来,医生说他身体组织病变得太严重,受的辐射太久。山崎甚至没听到他的遗言。得知事丵件始末土方在真选组里咒骂着男人的恶毒,却又无能为力。
山崎已经没有勇气去揭开面前的白布,他怕他的主板负荷不了会爆掉。
他平静地签署了火化同意书,平静地接过了万齐的骨灰盒,平静地整理他的遗物,平静得如同一摊死水,再也掀不起波澜。
他倒是再也没有头疼过。那些零零散散的生前的记忆,竟在他脑里逐渐苏醒,那个带血的黄昏、街上的偶遇,都无一例外的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说,『那么在下把命给你,你要么。』
他记得当时他想说的是『乐意奉陪。』
那句疑似表白的暧昧的话终未没遗失在岁月的角落,只是想起来时为时已晚。
烟花祭的那天山崎没有出门,他受够了大街上的人头攒动,他觉得与其人挤人倒不如待在高层公寓里,看得到烟花更乐得宁静。况且一个人出门参加烟花祭是多么没劲。
他选择清理河上万齐留下来的乐谱,他不懂那些东西亦不允许他人染指,大概只是因为他觉得他的音乐有着说不出的吸引人的魅力。他似乎忘了他说过的,『你的节奏很有趣,在下愿意继续听下去。』
这些歌是因他而写。
厚厚一沓乐谱,有的并未完成就被揉成一团,山崎细心地把它们一张张展开,他依稀看见河上万齐漂亮修长的手指捻着拨子拨弄着三味线,纸上的音符便一个个地活了过来,在琴弦间跃动着。
他无法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情感,否则他一定会哭出来。
烟花在窗外绽开,绚烂的一瞬间。
山崎从一叠乐谱中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他从未看过河上万齐的字,他的一笔一划规整娟秀,和他的风格无二。山崎知道自己不应该看他的东西,但他注意到了开篇的字。
『小退』
他忍不住看了下去。
【拾】
『小退:
最近在下身体一直很难受,多谢你一直陪着在下。
不知是时日不多抑或是其他,但是在有生之年能有你在在下身边,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在下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给你。如果在下先你而去,你如果愿意,去真选组,那里是你的归属。如果不愿意,就在公寓里住下吧。我不希望你被他人拥有也不希望你被回收,变回一堆破烂。
在下不太愿意你看见在下濒死的样子。说起来真是讽刺,在下曾经亲手处决那么多人,也不惧怕死亡,却依然不愿你看见。
在下有些理解那些人死前的想法了。
难道是因为在下多了些牵挂?
你的音乐一如既往的迷人。在下有些欲罢不能了呢。
小退,小退,小退。
在下只想多念几遍你的名字。
在下死而无憾。
河上万齐 亲笔
附言:过些日子是烟花祭,希望在下能和你一起去看,在下帮你挑的浴衣在衣柜里,希望你喜欢。』
最后几个字他写得扭曲,毛笔在末尾拖出了醒目的墨痕。山崎小小的脑瓜有点想象不了他当时所受的痛苦。
又一次的烟花。太美又太短暂,山崎不敢看。是因为楼太高的缘故么?他觉得烟花似乎触手可即,如同那过往的幸福。穿着浴衣的男男女女言笑着走过,或许他们的爱可以长久。
他们终究是没有对彼此表白心意,不是谁的死鸭子嘴硬,而是他们都太过小心不敢越界,不管是有形的有机和无机的界限抑或无形的百年和永远的界限。他们小心猜疑小心揣测,虽然最后都心知肚明,但都有让人说不出的难过。
山崎抱着河上万齐的最后的东西,那一个楞的冷的愣的小盒子没有了他的体温,一张张乐谱是谁的绝唱唱的什么声响早已听不清楚。
他出了门,穿过人群走向郊区。他穿着万齐给他买的浴衣,那颜色朴素明朗,蓝的水白的云。
他说,万齐你看,烟花真美。
他说,万齐我带你来实现愿望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郊区的小山头,山崎认为能看到第一缕阳光的位置,他跪下来,用手扒着土,一下下认真且用力,终于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坑,他把盒子和乐谱放进去,动作郑重又温柔。
烟花还在放,闪了一秒就不见。
山崎又轻缓地把土盖在小盒子上,堆了一个小小的坟冢。
他累了,但也不是没电,他躺了下来,枕着坟包,望着夜空出神。
我不会按你说的回到真选组,因为你也不可能再回到鬼兵队,我们都是组织的叛逃者,只为了顺应自己的想法。
现在我没有尽到一个机器人的义务没有保护好主人,若干年前你违背了爱人的责任你放任他们杀了我。我们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心。
组织没有惩罚我们是由于领导者们不知道,但我们的心所给予惩罚却比任何其他都要来得凶狠。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一个叛逃者,我不会听你的话,我只按自己的想法办事,尽管我是个机器人。
烟花终于放完,城丵市中的喧嚣渐渐平息。野外泥土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硝味,盛夏的虫鸣绵延不绝,回荡在山崎耳畔。
【尾声】
天亮了,来的却不是黎明。
黑压压的乌云布满天空,要下雨了。
山崎还是那样躺在坟包上,木然地看着铅灰色的天空降下的雨点,它们气势磅礴,就那样吞下天地。江户的天空久受工业的污染,不见的不仅是湛蓝的天空,连雨水也不如以前的明净。
或者换句话说,下的是酸雨。
山崎已经无力感受人造的皮肤被雨水侵蚀的痛楚,暴露的电路短路后爆出白色的火花,噼里啪啦地响,那声音太过细微完全被湮没在了雨里。他的主机还在艰难地运转,他开口想说些什么,酸性的雨水一下子打进他的嘴顺着线路腐蚀到大脑。
其实就算他说了什么也没人听见,也许他只是说给土下的万齐。
『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