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森林。
初春的夜风像是刀子在骨头上刻琢，寒气无视衣服的阻挡直沁心扉。
少年不由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白衣，继续翻转手里的烤鱼。香味传入鼻腔，少年微微笑了一下，正欲享用他的晚餐，忽的神色一凛，长袖轻拂，一股暗劲便朝不远处的树丛中袭去。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就消弥于无形，紧接着树丛里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怀中抱着几乎和他等高的长剑。黑鞘墨衣，几乎融进黑夜里，更衬得他一张苍白的脸有些妖异。火堆旁的少年诧异地挑了挑眉:小孩子！？
尚且显得稚嫩的脸上带着与之年龄不符的漠然，漆黑的眼眸看向少年，不动声色地打量：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这黑夜的森林中格外显眼，对方却悠悠然地笑着，丝毫不在意自己会成为魔兽眼中的食物——高手！在心里得到这个结论，他又看了少年一眼，见对方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一步迈出，跨进驱兽粉划的圈内。对方挑眉轻笑：
“想在这里过夜？”
男孩点了点头。
“过来吧。”少年又坐回火堆旁，淡淡地招呼。
男孩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终是走过去，也坐在火堆旁，却刻意远离少年的位置。对方淡淡一笑，也不在意，只是有点懊恼地看着手里的烤鱼，低声抱怨刚刚耽搁太久，都有些烤焦了。男孩闻言略略抬了抬头，很快又低下去，默不作声。少年明显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问道：“饿了？”男孩点头，下一秒就看到一条金灿灿的烤鱼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少年顺势坐到他身边，笑道：
“在下楚溟一，阁下怎么称呼？”对一个小孩子用“阁下”这种称呼，感觉还真是怪怪的，少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洛尘”男孩接过烤鱼，却迟迟没有动口。
“怎么了？”
“你……吃什么？”洛尘微垂着头，声音低低的。
“我吃过啦。”见对方不说话，楚溟一不由失笑，解释道：“这个只是夜宵而已。”
洛尘没再说话，他也是真的饿了，迅速解决了烤鱼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低声道了声谢。
“困了的话就睡吧，这里应该没有野兽会来。”楚溟一打了个哈欠儿，懒懒道。
“……我守夜。”洛尘依旧垂着头，声音不咸不淡。
楚溟一无语，也懒得再劝，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今夜一过两人就该分道扬镳，只说道：“那好吧，有情况就叫醒我。”
洛尘点了点头。
“啧，真是惜字如金。”楚溟一小声嘀咕一句，背对着洛尘，呼吸渐渐平稳。
洛尘往火堆里加了根柴火，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的双瞳中，泛起一抹红光。洛尘微微皱眉，似乎有点难受，额上有冷汗滚落，片刻后急促的呼吸渐渐缓了下来，洛尘抬头望了眼背对着他的人影，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仍是默然垂眸。而与此同时，本该早已熟睡的人嘴角挑起微小的弧度：有意思！
墨色的眸子眨了眨，又闭上了。
一夜无话。

TAT

想写琴箫，有这方面狩猎的希望给些意见，音色，乐曲，合奏曲，以及背后的故事寓意等

03
“楚溟一，把祭灵琴交出来，饶你不死！”一个背着巨剑的白衣人踏出一步，厉声喝道。
“饶我不死？”楚溟一同样上前一步，嘴角的笑容冰冷轻蔑：“手下败将也敢口出狂言，可笑。”
“楚溟一，你莫要太过猖狂，我敢如此自是有备而来，再说一遍，交出祭灵琴！古神门的怒火不是你能承受的！”白衣人明显有所忌惮，只是冷喝，却不动手。
楚溟一却不想多废话，侧头对着洛尘轻声道了声小心，抬手就召出了祭灵琴。洛尘点点头，走近楚溟一，背对着楚溟一立定，漆黑的眼眸扫过众人，神色漠然。俨然一副要和楚溟一共同御敌的样子。那白衣人见此，也不再做无用功，纷纷祭出巨剑，为首的大喝一声:
“三十六天罡剑阵！”
洛尘抬头:居然是阵法！只是仅凭这十八人想要布阵，恐怕还是有点难度吧？而出乎他的意料，楚溟一却皱起了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笑容中竟带点受宠若惊，满满的讽刺:
“没想到师门居然动用了分魂玉佩，还真是看得起在下啊。”
洛尘这才发现白衣人都戴着一种碧色的玉佩，布阵时玉佩齐齐嗡鸣，一道道剑气从中射出，在空中凝成一把把巨剑，配合白衣人的武器，却是刚好组成剑阵。
“万剑齐下！”白衣人一声令下，剑气纵横，竟有遮天之势。
楚溟一修长的手指轻抚，白玉琴身上七根清透的琴弦轻颤，只一个简单的音节，却隐隐有龙吟之声，抵挡住了第一波的攻击。然而剑气经过阵法加持却有不竭之势，不断轰击在琴音撑开的防护罩上。楚溟一暗自皱眉，以他的修为虽可驱使这祭灵琴，但也劳心费力，几个简单的音节尚可，若要弹奏完整的曲子，威力虽大，却有些勉强，耗费极大。
“啧，真是麻烦。”心中暗骂，面上仍是一派从容。手势一变，空灵的琴音倾泻而出，竟是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落下的剑气。洛尘微微挑眉:这首曲子，有点耳熟啊。
“楚溟一，没想到你居然能让祭灵琴认主，倒也不枉你天纵之才的名头，不过你今天，还是要死！师弟们，加把劲儿，我们耗死他！”白衣人纷纷露出狞笑，想到当初的天之骄子将死于自己手下，众人心里都有一种扭曲的快感。
楚溟一也不答话，心神都在祭灵琴上。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必处劣势，但仍不愿动用底牌，毕竟身后还有一个洛尘，也不知可否信任。世间万物，最复杂难辨者，莫过于人心
楚溟一还在思考对策，忽听得箫声乍起，高音通透，低音古朴，婉转悠远，巧妙和上空灵缥缈的琴音。琴箫合奏，瞬间破开剑气，将阵法冲击得摇摇欲坠。楚溟一显得有些诧异，微微勾起嘴角，身上压力骤然一轻，琴音愈发凌厉，此消彼长之下，白衣人脸色大变:
“剑合！”剑气呼啸着回到空中悬浮的巨剑，三十六柄剑渐渐融合在一起，幻化出一把通天巨剑。
“血祭！”又一声暴喝，白衣人纷纷咬破舌尖，精血喷出，将巨剑染成暗红色。
“剑落！”巨剑缓缓下降，有翻云覆海之势。
楚溟一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微凝重， 十指轻颤，琴声愈加高昂，隐隐又有龙吟之声轻轻附和。箫声相对低沉，却也通透，紧随琴声直上云霄，堪堪抵住血剑。双方僵持不下，但明显楚洛二人轻松得多，随着乐曲的推进，两人都有一种奇妙的感受，无间的默契以及……一种莫名的圆满。

04
“破！”
楚溟一正沉浸在两人合奏中，忽听得一声低喝，箫声停止，阵法某处突然破碎开来，整个剑阵随之溃散。楚溟一轻笑，顺势奏完全曲，按住琴弦，而此时洛尘已经将被阵法反噬的白衣人捆作一团，抱剑站在他们身边。
“如何，师兄可还有话要说？”楚溟一踏空而下，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他甚至打开了一把镂空玉扇，轻轻摇动着。
洛尘抬头，微微愣怔，楚溟一是他见过的，穿白衣最好看的。他一直认为，白色过于纯澈，世间之人，鲜有人能佩配上一个“洁”字，更何况自己手上还有多条人命，故长久以来只着黑衣。而楚溟一，洛尘不认为被追杀至此还能悠然浅笑的人会有多么单纯的心思，想必城府也是极深，但他的气质，倒当真担得上“公子如玉”这四个字。
也不算辱没了这身白衣。洛尘这样想
出神不过一瞬，洛尘很快敛了目光，无视了楚溟一好奇的凝视。
楚溟一的确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看不见的神秘武器；善箫，且能和他的琴音配合完美；精于阵道，还有那把从未出鞘的黑色长剑，都让楚溟一想要探个究竟。最让他困惑的，是对方的年龄，先不说如此年幼怎能通晓诸多法门，单是面对风狐时的冷静嗜杀，就不可能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所有。这些疑点都让他想一探究竟，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楚溟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所谓的“师兄们”，他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却不想在洛尘的帮助下如此顺利，不仅制服了前来追杀的人，还在驾驭祭灵琴上感悟良多，倒真是意外之喜。不过，要说最大的收获，应该是身边这个神秘的小家伙了，念此，楚溟一不由笑吟吟地望了洛尘一眼。洛尘莫名抬头，语气淡淡:
“不满意？”
楚溟一愣了愣，笑道:“满意，当然满意。这次多亏了洛……小兄弟。”楚溟一本欲称“洛兄”，想想又觉不妥，看着对方只到自己手肘的身高，差点笑出声来，忙中途改口:“小兄弟可有何中意之物？”
“灵石，越多越好。”洛尘顿了顿，又道:“以后唤我洛尘便可。”他知道，楚溟一会有后面一句话，便已是起了结交之心。他虽未有日后再聚之意，但若只是表个态，倒也无妨。
“自当如此。”楚溟一果然笑得满意。毫不吝啬取出白衣人空戒（空间戒指）里所有的灵石交给洛尘， 想了想又掏出一颗透明的晶体：
“洛尘要这么多灵石，想必是需要大量的灵力。在下早年游历偶得一块儿上品灵晶，或许对你有点帮助。”
洛尘望着那颗一拿出来就周围就灵气氤氲的晶体，罕见的犹豫，他并不想欠楚溟一的人情。那边被捆着的白衣人已经开始了恶毒的咒骂，却被为首的人喝止了，他语气深沉：
“楚溟一，大家同门一场，何必赶尽杀绝。俗话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何不……”
他话未说完，楚溟一已经不耐烦地下了个禁言咒，看着洛尘笑而不语。
“谢了。”洛尘终究还是接了过来，毕竟恢复实力才是当下之急。
“客气。”楚溟一眯眼笑了：“不知洛尘欲将之用于何处？”
“吸收。”洛尘收起灵晶，淡淡道。
楚溟一却是被这答案惊了一下，上百灵石外加一枚上品灵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他倒也没多过问，只道：
“何时？”
“现在。”
“如此，那我们便觅一安静之处，在下为你护法，可好？”
“多谢。”
“那，走吧。”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转身离去，仿佛都没注意到身后一场大火凭空而起，片刻后消弭于无形，竟未损到周围花草一毫一厘。清风拂过，吹散一阵灼热。再有小兽偶然越过，也无嗅到生人气息，仿佛此地，本来未曾有人踏足。

06
洛尘沉默半晌，也盯了他半晌，最终偏头淡淡道:
“你猜。”
楚溟一被噎住了，第一次不知道该换上什么样的表情，一时间有点郁闷。
“17。”大约是玩够了，洛尘自己给出了答案。随手用树枝插了块兽肉在火上翻烤。
楚溟一呆了呆，他觉得自己刚刚好像看见了洛尘微笑，短暂的一瞬，仿佛昙花一现。瞬
间的美好让他微微失神。
原来平时不笑的人笑起来可以这么好看。
楚溟一回神时洛尘正以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当然这只是他以为。洛尘一贯的表情
就是没有表情，极少流露明显的感情。楚溟一干咳掩饰尴尬: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焦了”洛尘打断他，晃了晃手中的烤肉。
“……”楚溟一不说话了，重新串了块肉。大概是从未有过被人噎到无语的经历，他此
刻的心情略有些奇妙。
洛尘坐在他身边，抬头看着璀璨的星空，碎光搅乱了墨眸中一片深邃的黑暗，心下却是波澜不惊。一如这静谧的夜，只有火苗灼烧着烤肉的“吱吱”声，像是两人平静心湖中的轻微悸动。
这世俗过于喧嚣，若当真能得一人，白首不相离，如此，隐居在此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洛尘觉得脖子有点酸，很快垂了头，低声道：
“很漂亮。”
“自然。”楚溟一笑了，火光映着他温润的面容，晕染出一片暖色。“若真要赏景，洛尘还是躺下的好。仰望容易疲劳，还会觉得一切遥不可及，得不偿失。”
洛尘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对方如此轻易地看出他的心思。
许是猜的吧。这样想着，洛尘便也顺从的躺下，整片夜空倒映在眼里，竟比原来看到的还开阔几分。清风拂过的声音就在耳畔，小草轻曳，擦过脸颊，有点微微的痒。洛尘脑海放空，只觉身心都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畅快。
楚溟一望过去，正好看到洛尘星湖般的眸子一片宁静，心中一动，便忘了移开视线。大约是安魂原的平静太过难得，洛尘有了睡意，也没注意到一旁毫不掩饰的目光。于是楚溟一就看见那双星眸缓缓合上，对于男人来说过于修长的睫毛颤了颤，归于平静。这才后知后觉地回神发现身边的人呼吸平稳，面容恬静。
睡着了么。楚溟一暗叹一声：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却整日谨慎戒备，倒是幸苦。饶是他并不了解洛尘，也能感到他背负良多，就像自己一样，哪怕有这安魂原抚平情绪，也是忍不住有了厌世弃俗的念头。而洛尘这种寡言冷淡的性子，怕是连朋友都少有。大约也是累了。
楚溟一这样想着，难免有了惺惺相惜之情，也不去叫醒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烤肉的火候，打算待他醒了再吃。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洛尘睁开了眼，一瞬间的茫然很快恢复成冷漠。
楚溟一把手里火候刚好的烤肉递过去，皱眉询问：
“你……平时都如此短眠？”别的不说，在安魂原的作用加持下，这时间未免太短。
“……平时不睡。”要修炼，睡觉很危险，而且……噩梦缠身，反倒耗损精力。“此地，似乎……对灵魂有安抚之效。”连日困扰自己的杀气也被抑制了。
“嗯，我也是偶然发现，这地底深处似有大阵一类的东西，汇聚整个梦魇林的灵魂之力，却又至精至纯，没有丝毫斑驳杂质，巧夺天工。”楚溟一见洛尘转移话题，心下已有猜测，便也就顺了他的意。
“果真奇妙。”洛尘轻赞一声，慢条斯理地吃着烤肉。
楚溟一笑笑，似是思考良久才缓慢开口：
“洛尘平日里不甚休眠，大约也是心境难平，想来这安魂原对你也有奇效，我便把这开启禁制的方法教与你，不知洛尘，意下如何？”
洛尘巧妙捕捉到他话里的“也”字，陷入沉思，半晌，却是重提被遗忘的话题：
“如此，便重新认识一下吧。”
却是也未答应也未推辞。

第一次写文，没把握好性格，略精分。。。- -、

没人么没人么没人么没人么没人么没人么没人么没人么没动力都写不下去了TAT

08
楚溟一看着洛尘，一番话说得缓慢而坚定。洛尘愣了愣，虽然他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这话乍一听总觉得有些奇怪，饶是他素来冷淡，也不由尴尬地侧头移开视线。却听得楚溟一极力压抑的低笑，回头看见对方垂着头，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动。
“……”洛尘有点恼怒，却不知能说什么，只好偏头沉默。
“喂，我说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哈~”楚溟一似乎笑的很累，一手搭在背对着他的人肩头，一手还捂着肚子；“好了好了，不笑了，说说你吧。”
洛尘面无表情地拨开肩头那人的手，理了理思绪，照着对方的顺序淡淡开口：
“洛尘，17岁，目前是深海黑龙族和银龙族追杀的对象，好像也是两大海域的通缉犯。”话刚说完，楚溟一已经愕然睁大了眼，他们俩要是聚在一起，可真是陆上海上得罪齐了。“此行的目的是去梦魇核心区域找一个人。”
“等等等等，难道就没有点有利的身份，你一个人是怎么逃脱两大海域的追杀的？”楚溟一有点疑惑，若真是一人离开，那也太逆天了。
“……逃的时候的确有很多人，现在，只有我一个了。”清冷的嗓音波澜不惊。
“……抱歉。”这应该是他不愿提及的往事吧。楚溟一苦恼地想，安慰人可不是他的强项“洛尘能如此，自是气运过人。”
“……气运过人吗？”洛尘垂着头低喃一声，片刻后起身，背对着楚溟一：“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个。自我出生以来，身边的人就因我而逝去，莫名的，因我而亡。渐渐地，身边的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是怪物，会害死所有的人。他们都恐惧我，厌恶我，远离我。我不信命，逃离深海，跋涉万里到达天卜，找到大师为我推命。在观星台，大师当场呕血昏迷，我在那里停留一个月，待得大师醒转，他说：‘神煞寡宿，劫孤同辰，刑亲克友，六亲无缘。逆天命数，非乃大吉，反是大凶。’
我虽对星象了解甚浅，但也知道自己的确是不祥之命。心下却又疑惑：既是大凶之命，那为何身边之人接连陨落，而我却还完好无损？大师曰‘死局逢生。命数既已逆天，公子多变的运数就不是在下可以推卜的了。’”洛尘回头，居高临下，一向平静的墨眸此刻清亮逼人，目光凌厉如剑：“现在你明白了吗？和我在一起的所有人，都要死！”
楚溟一收敛了一贯的笑容，眼中露出沉思之色：三年前，逆天的孤煞之命，想来念知说的就是他了。
“为你推命的，可是当时人称‘神算子’的莫念知？”楚溟一抬头，直直望进倔强的双眸。
“正是。”洛尘回望。
“所有命格，劫孤也好，寡宿也罢，都并非不可解。那么,他可有告诉你化解之法？”楚溟一起身，整了整衣袍。
“逆天之命，唯同等气运者相随。孤煞之命，有贵人相助无妨。”洛尘恍惚了一下，目视虚空，仿佛又看见那人包容宠溺的微笑。
“那就巧了，两年前念知加入天衍，也曾为我推命。”楚溟一走近洛尘，微笑：“说是他以前推得一人的命格，与我相似又相反。你说，这算不算‘同等气运’？”
洛尘盯着楚溟一很久，对方笑容真诚，目光坦荡，任他打量。洛尘敛了目光，心下惊讶，但也只是惊讶而已。他始终记得，那人是千年来唯一的龙神继选人，气运可谓大吉，却依旧……难逃厄运。
“念知说‘命中注定，当为贵人。’却没有说明贵人相对于谁。”楚溟一在洛尘面前站定，笑意盈眸：“想来这星象一说，也有自己的规定，不可明示。但这‘命中注定’四字，不知洛尘如何以为？”
洛尘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暖笑，一时失了神。命运转得太快，他有点措手不及。斟酌片刻，才缓缓道；“若真如此，日后若是得空，洛尘必到天衍做客。”
楚溟一哈哈大笑，至此，他的目的也算达成，却是笑道：“洛尘若是愿来，我必扫榻相迎，却别说是客人，我最讨厌那些假惺惺的客人，麻烦得很。”
洛尘心情也是一松，眉间舒缓，点了点头。却觉右手被执起，温暖的触感让他一惊，下意识想要挣开，指尖却传来细微的疼痛，手掌随即被松开，脑海里多出了什么东西。抬手，无名指尖有红色的血滴，洛尘轻轻拭去，疑惑抬头，却撞进满是温暖笑意的眼眸，微微一怔，楚溟一柔和的声线在耳畔浅浅掠过：
“这便是开启安魂原的方法了，里面还有几个大阵的说明。若是有一日，洛尘无处愿往，便来这里吧。
人于这莽莽人世，总要有一安身之处。在茫然无措不知何往时，能在那个地方，安静的待一会儿。这里，就是我心中的‘家’。洛尘若不嫌弃，将此地作为偶尔的栖身之处，便也不负我一番好意。”
天际微微泛白，楚溟一看着洛尘，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晨光下，带着黎明破晓的温暖。

10
楚溟一赶到的时候，洛尘双手正拄着冥渊单膝跪在地上，剑已入鞘。微微一惊，走近蹲下看他，双眸中血色犹未消散，饶是楚溟一见惯杀戮，也忍不住一阵心悸。抬手小心附上对方的肩膀，试探道：
“洛尘？”
满是杀意的眼眸缓缓抬起，似是被熟悉的呼唤拉回了神智，血色渐渐褪去，洛尘眼神茫然，张了张唇，还未说话，人已倒下。楚溟一接住他，盯着对方苍白的脸颊皱眉沉思，半晌抱起怀中的人，向着安魂原疾驰而去。
不眠不休一天一夜，即使楚溟一有灵力傍身也难免停下来休息片刻，洛尘的状况却是越发糟糕，即使在昏迷中也皱紧了眉，偶尔被疼痛惊醒，却是连说话都不能。楚溟一曾为他把过脉，只觉一股强大的杀气在他体内冲撞，并没有对经脉造成巨大的伤害，却不知为何洛尘显得痛苦不堪。
洛尘又一次醒来，楚溟一正在小憩，而自己躺在他的身边。见自己睁眼，对方忙俯下身子询问：
“洛尘可有办法压制体内的杀气？”
“安……安魂调。”强忍着浑身剧痛嘶哑出声，洛尘脸色更差。
楚溟一顾不上灵力耗损，抬手唤出祭灵琴，按弦起声，平和的琴音泠泠倾泻，抚平两人内心的焦躁。
一曲终了，楚溟一脸色也有些发白。虽只是没有丝毫攻击力的安魂调，却是用灵力弹奏，况且一路奔波本已疲累，此刻更是灵力枯竭。楚溟一转头看向地上安静的人影，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却已平稳。抬手搭脉，杀气已经平息，轻轻呼出一口气，楚溟一收回手，随意布置了几个触发禁制，也阖上眼休息。
为了安全，楚溟一还是带着虚弱的洛尘回到安魂原，紧赶慢赶又是四日。洛尘在第二日苏醒，却是神思不属，默然随着楚溟一回了安魂原，也不知干什么，目光茫然。
“无论要做什么，总得先恢复体力。”楚溟一皱眉看着眼前的人，没了初见的冷静，眸中尽是无措。“你如今的状态，实在糟糕。”
洛尘闻言抬头，楚溟一的目光带着些许冰冷，他本以为与自己命格相对的必为人杰，几日前还有棋逢对手的兴奋，此刻却不免有些失望，遇事不冷静，如何成才？洛尘却是被对方的目光拉回了神智，黑眸渐渐清明，紧握着冥渊的手也是一松。他起身，低声道谢，毫不犹豫挑了灵气最浓郁的地方，盘膝坐下，却见面前突现一堆灵气氤氲的灵石，愕然抬头。
“上品灵晶可是没了，”对方下巴点了点灵石，“聊胜于无。”
洛尘心下感激，启唇又欲道谢，却听得一声“不客气。”先他响起，语气悠然，笑容平淡，完全没了先前的冰冷。洛尘默然点头，闭目修炼。
楚溟一看着已然进入状态的人影，挑了挑嘴角：这样才有点意思嘛。能有那样的眼神，心中必有执念。自是知道洛尘应该遇到什么触动心弦的事才会失神至此，但他的确见不得那种脆弱迷茫的样子。他喜欢自信而又强大的东西，像是初见时洛尘冷静漠然的眼眸。楚溟一盘膝坐下，也开始了修炼。
体力灵力恢复后楚溟一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月光下黑衣的少年收剑而立，想来是刚活动完筋骨。洛尘也发现了起身的人，点了点头。
“该与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吧？”楚溟一微笑。
“大哥和神医兮空被擒，他们要我去东海海岸。”洛尘简明扼要，连原因都未提及。
“那么洛尘接下来是要赴约？”那大哥想来就是令洛尘失态之人，至于那“神医兮空”倒是勾起了楚溟一的兴趣，居然跑这儿来了吗？
“是。”洛尘顿了下，“待到此间事了，我会去天衍拜访。”
“回天衍不急于一时，洛尘若是不介意，在下与你同行可好？”楚溟一笑得意味不明，“正巧我也想见见那个‘神医’。”
“……何时出发？”洛尘此刻也没有心情去好奇这神医与楚溟一的关系，只想着大哥安危尚不得知，心下焦急。
“洛尘若是心急，此刻动身也无妨。”楚溟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心下也暗自思量着：我天衍的神医，可不能被外人抢了，否则那小子怕是又要发脾气。
洛尘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御剑腾空而起，楚溟一自是并肩而行，一路向东。

11
楚溟一皱着眉，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赶到天卜东部边缘的宵雨镇，此刻正与洛尘坐在一家茶馆之内。再往东就是东海了，接下来的行动却是要好好计划一番。东海作为与四大帝国齐驾并驱的海域之一，必然不可小觑。
身边的洛尘摩挲着手中一块碧玉，上有一个暗淡的光点，犹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这是一块储魂玉，可以了解储魂之人的生命状态。当初大哥在梦魇时，魂光虽暗淡，却还没有要消失的迹象。可如今……洛尘握着冥渊的手指不禁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携剑起身，洛尘向一边的客栈走去，楚溟一付了茶钱跟在后面，显然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桌上未动毫厘的清茶。
“小二，两间上房。”洛尘把银子放在前柜上。
“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只有一间上房了”掌柜抹着汗跑出来，弯着腰致歉。
洛尘没说话，回头看着楚溟一，对方了然地越过他，面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
“掌柜的，我们是外乡来的，听说这宵雨镇多是原住民，怎么走了几家客栈都客满了？”
“客官既是外乡来的，难道不知道最近这东海大事？”大约是见楚溟一人比较和善，掌柜的也不吝言辞，“众所皆知，这东海深处啊，有一银龙族，如今好像是这里面的大人物，据说还是和龙神有关的，被人打惨了，送回来就一口气了。”掌柜的神色有些忌讳，声音也小了很多，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现在传出风声征讨那凶手呢，所以，就有很多外乡人来一探究竟，小老儿最近可是忙得很啊。”
早在那掌柜提到“龙神”二字之时，楚溟一心下微凛，广袖之下手心悄转，空戒上光芒一闪，一枚白色的珠子被他硬塞到洛尘手中，这才觉得身后刚刚沸腾的杀气又收敛下去。小小的客栈没什么高手，细微的动作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如此，那便一间上房吧，多谢掌柜的。”楚溟一又取出一锭银子放在钱柜上，便和洛尘跟在小二身后去了房间。
房间不大，但也整洁干净。洛尘在桌前坐下，摊手，掌心小小的珠子隐约放着乳白色的光华，触手生凉。将之握在手中的刹那，脑海一阵清醒，前所未有的冷静。
又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啊。低叹一声，洛尘将珠子向着布完禁制刚坐下的楚溟一递过去，心下暗恼自己一听到大哥的消息就无法保持镇定。
“你带着吧，可以抑制你的杀气。”楚溟一笑笑，没有接过来的意思。
“不用。”洛尘的手依旧伸在空中。本来他的打算是去天衍还情，可看如今的形势，他要见到大哥，就一定要进入东海银龙族，到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出来，怎么能欠下还不上的人情？
楚溟一挑眉不语，静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僵硬。终于，白衣的少年低叹了一口气，还是接了过来，取出一条银色的细链与白珠放在一起，掌心燃起青色的火焰，灼烧着两者连接之处：
“你莫不是想着，这次进入东海就不出来了吧？”
“若有机会逃脱，自当把握，若没有……”洛尘抚着冥渊，指尖轻敲黑色的剑鞘。
“若没有，则如何？”楚溟一将视线从掌心成功合为一体的物事上移到黑衣的少年身上，目光灼灼。
“若没有，也当尽力制造机会。”洛尘取出储魂玉放在桌上，盯着暗淡的光点微微失了神。却突然握紧了冥渊，身体僵硬。
“……何意？”淡淡的声音带了冷意。楚溟一移开点在对方穴位上的手，却并不答话，绕到洛尘身后。双手各执那银色细链的一端移到对方眼前，就着半圈着他的动作轻晃几下，轻柔地将那项链状的物事系在他颈间。想了想，又抬手结印，封上细链，如此一来，便只有他可以取下。楚溟一将洛尘的长发挽出，转到对他面前打量一番，觉得这珠子衬着一身黑衣太过显眼，于是伸手又将珠子塞进外衣内侧，无视对方僵硬的脸色，拍了拍他的胸口，顺手解了穴，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脸满意地笑着。
“洛尘不是说了要尽力吗？怎么还拒绝我这份‘力’呢？”
“……要生还，确有难度。”洛尘低着头，也再未推辞。楚溟一的小动作他自是知道，那银链估计也是珍品，想要弄断怕是得用冥渊。
“既然这么困难，又为何坚持前往？”楚溟一不掩好奇。
“……要去见大哥。”虽然可能什么也做不了，但一定要去！
“好吧。”楚溟一耸肩表示理解，“其实还有一事令我十分好奇，”他眯起眼，微微靠近，“若当真十死无生，洛尘又会怎么做呢？”
洛尘抬头，对上意味不明的眸子，一向淡漠如神明的眼中掠过猩红的血光。干净的声线，平静的语调，吐出的字却是狠戾薄凉，他说：
“杀。”

12
正午刚过，厚沉的黑云就低低压了过来。街上的行人前一刻还在感叹绵绵的细雨驱炎送爽，下一秒就被豆大的雨珠砸的仓皇逃窜。洛尘推开窗，雨点被风斜吹过屋檐落在黑衣的少年脸上，发丝被水润湿了一缕缕黏在鬓边，他低眉凝视着手中紧攥着的储魂玉，心里的不安如水草疯长。
“你现在打算如何？”楚溟一起身将洛尘拉回座位，顺手半掩上木窗。
“与那些外来人一起进入。”洛尘皱着眉，“只是不知是何时辰，是否还……来得及。”
“东海势大，不能硬闯。”楚溟一单手支着脑袋，神情慵懒，语气却带了些警告。
“我知道。”洛尘浅浅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屋外大雨滂沱，室内却一阵安静，黑衣的垂着头紧紧盯着手中的碧玉，而身旁素衣白裳的人却看着对方低垂的眉眼发呆。很熟悉的感觉啊，像是漫天大火外，幼小的孩子仰着茫然失措的脸，那么无助那么无辜，却被大家用厌恶的眼神看着。
他问，无人回答。他哭，无人理会。他唤，唤，唤来一脸青紫，满身伤疤。躲在黑暗的角落抱膝缩成一团，看着同龄人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对他示威地扬起拳头，他只能尽量躲到无人的角落，鼻尖酸涩，干涸的眼却再流不出温暖晶莹的泪滴。雪花飘落在狼狈的脸上，他打了个寒颤，饥肠辘辘，却无法迈出脚步，只好捧起面前的积雪生生吞下去。腹中寒冷，心中冰凉，眼中不甘却又无力的悲哀像极了面前这个沉默的少年。
楚溟一轻轻笑了，半分薄凉半分怜惜。他微微倾身，撩起对方被雨水打湿黏在脸上的长发，不出意外看到他惊愕抬头，下意识地后仰。掌心温度渐升，发丝腾起淡淡的水雾，氤氲中他淡淡开口：
“洛尘……何苦执着？无论如何，人，总是要活下去。即使孤单害怕，甚至屈辱痛苦，还是要活下去。只因为有人这么期望着，不是吗？为了一些渺小到可怜的憧憬……活下去。”
“……”洛尘看着他，表情莫名，失神半晌才从对方手中扯回长发，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
楚溟一不再说话，绕到洛尘身后，专心帮他烘干淋湿了的头发与衣服。洛尘重又低头盯着手中的储魂玉，也不理会对方的动作。室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
与此同时，东海龙宫禁地内。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将全身遮掩的人半跪在地上，身前的人负手而立，银色的长发如瀑，俊美如天神雕琢的脸上噙着丝丝笑意，莫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地上的人却没有丝毫松懈，背脊绷直，声音恭敬：
“魂骨已经准备完毕，大人……”
“很好，准备分魂仪式。”
“是。”
银发的男子扬起温和的笑容：
“洛尘啊，就让大哥看看你对大哥的情意究竟有多深吧。”
……
入夜，骤雨初歇。
洛尘和楚溟一相对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凝神，不知何时能进入东海，必须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
“咔”一声器物破碎的声响回荡在室内，惊醒了床上打坐的两人。洛尘猛地睁开眼，桌上的储魂玉瞬间出现在手中，却不再完好。洛尘握紧了拳，碎片嵌入掌中，他却全然不觉。海上忽然传出悲音，凄清苍凉，几欲将泪水引落。
“这是什么？”楚溟一常年居于大陆内地，对深海习俗不甚了解。
“……皇族陨落，丧音。”洛尘紧握手中的碎片，语气低沉。突然起身，拽着楚溟一的袖角把他拉到屋外，反锁上门。
“呃，”未及反应就被推到门外，楚溟一沉默半晌才轻叩门扉，略有迟疑，“你，没事吧？”
“……无碍。”洛尘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呆呆盯着手里被血染红的碎玉，身上又有杀气溢出，语调却平静异常，末了还不忘添上一句：“放心。”
听声音还算冷静。屋外的人低叹一声，背倚门框默然而立。儿时的记忆汹涌袭来，黑色的眸子也有短暂的失神，很快恢复清醒，无声挑了挑嘴角。
大哥……
洛尘握拳垂头低声喃喃，没有看见镜中自己悲戚十分的脸色以及平静异常的眼神，仿佛世界末日的人绝望到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