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民国35年,4月,北平
宁静的日子不多了。
三途长身立于自己房间的窗前,暗自忖到,也不知怎样才能万无一失地将消息传递出去,叶凉枫此时应已身处南京。却难防他暗中指派手下留下监视。
无论怎样,攸关性命的事,都丝毫大意不得。
他仔细回想着这数月自己是否露出了任何不同寻常,脑海中的记忆纷杂如乱麻,或许是因了叶凉枫的存在,所有事情都仿佛蒙上了一层亦真亦幻的颜色,苦思了许久却未寻见答案,由于始终揣测不出国党掌握的情报内容,三途的眉浅浅地皱了起来。
看来这场角色不清的戏,所有人都注定要彷徨在这戏台上,赌上一生的代价。
只是现在连戏子自己,都分不清了。
半夏推开三途的房门,见他站在窗前,轻唤了一声“三途”,他揉了揉眉心,走到桌边坐下,安然应道:“怎么了?”
现在的北平已卸下了初春时节温柔的伪装,扬沙的天气,干燥而热烈。
她向前几步,也在桌边落座,眼神中的光芒也如北平的天气,蓬勃而热烈。
半夏敛去了平日的波澜不惊,深吸了一口气,续道:“三途公子,接下来的话,请你务必要听完再回答半夏,”见三途答应,她接道:“父亲离世多年,将戏园交于我一人打理,如今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却又怕再生变故,所以我想……”她顿了顿,“如若我们成亲,你也好名正言顺地帮我,虽然你名义上是我父亲的养子,我的哥哥,众人却并不完全信服……”
三途定定地望进她清澈的眸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多年以来自己孤身一人,乱世中早就遗失了所谓期待和简单,政权争斗中丧生的如山白骨,他手中也并不干净。此生无姓无亲,为了生存他只能不择手段。
注定一生凉薄,这是我该得的报应,怎能牵扯上你。
他垂眸,掩住眼底锋芒,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半夏,乱世终会长久地安定下来,撑过这一段,你会遇到其他人。”半夏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半夏明白。”愣了一会,默默起身离开房间。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我又怎能放任你成为我的累赘。
扶额倚在桌边,他脑中开始飞快思索如何策划一出天衣无缝的小插曲。约莫一刻钟,他弯了弯唇,明明是笑却唇角微凉。
凉枫,那我们就来赌一场。
隔日,北平
安静寥落的清晨,带着北方特有的空旷,似乎昭示着不久之后这里的境况。戏园中也是一片静谧,断断续续能听到几名早起的戏子每日吊嗓子练基本功的声响。
同样早起练功的半夏却觉得有些不同于往日,好像少了个人,少了些什么。
她四处查看,发现并无异样,独独只少了个三途。她当是昨日自己言明使得他尴尬,便耐心等着,但直到清晨过去,日光倾城,依然不见他出来。
时间推移,她不禁有些担忧,思量片刻,还是去了三途房间的方向。叩了几下门,无人答应,半夏只得推开门,意外地并未上锁。三途如从前一般坐在桌边饮茶,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她有些懊恼,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后才轻缓地问道:“三途,怎么了?有事?”三途一如刚才,悠悠地饮茶,开口时声音不但不似从前清越,反倒沙哑破损,“不是,只是我这嗓子怕是坏了。”
半夏心中一震,关切道:“怎么回事?要紧么?”他微微一笑,似安慰道:“无妨,我下午亲自去一趟城中药铺就好。不必挂心。”她沉默在一旁,久久还是只挤出了一个好。
我是多么希望你安然无恙永世安好,可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无谓的担心和牵挂。而你恰恰不需要。
虽正午已过,但烈日的光芒并没有显著地衰减,三途悠然地从东南角的戏园走到城中央的药铺,在街边不多的树荫的笼罩下,也不是过分的炎热。
与一般的人并无二异,三途与店主人的交谈严谨却迅捷,在了解他的病症后,店主人思索片刻,转身从整片的药柜中找了几个抽屉,取出了几味药材。三途伸手简单拨弄了几下,他袖口恰好掩藏的暗处,轻巧地滑出一张字条。抬手将药材拿到鼻端轻嗅,店主人接着包裹药材的动作及时地盖住了悄无声息的一切。
接过药包,三途道了声谢,店主人又嘱咐了几句。踏出药铺,他似有若无地半转头,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身后拐角处的另一边,两名身着军装的士兵靠在墙边。待三途走远,才步出拐角,走向所属的区域。
民国35年5月,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双方爆发严重武力冲突,国共内战全面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