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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目送着两个人出门，然后轻轻一跃，落在床角栏杆上蹲下，打量着动弹不得的病人一脸幸灾乐祸。
“看什么看？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没死掉真是对不起！”基德没好气地瞪着他，一头红毛都快炸起来了。
“意外意外，那绝对是个意外。”罪恶源泉笑得人畜无害，“另外我来是要跟你说点正事的。”
基德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要说那件事了吗？
“那什么，你家那个金发蓝眼的兄弟长挺帅的，介绍给我家佩金认识一下？”
“……特拉法尔加你给我滚出去！！！！”
“咳……淡定淡定，尤斯塔斯当家的，暴怒不利于伤口恢复。”
“憋装了，你他妈巴不得我早点儿死吧。”基德哭笑不得地回嘴，“你死于超速车祸，我飙车时速超过200公里的时候，你就都想起来了，对吧？那时候你发疯一样地要我停车就是这个原因吧？当年我没能把你救出来，你恨我吧？”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听到基德激动的喘气声。
“是啊……我想起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叹气，“你呢，你也想起来了吧，尤斯塔斯当家的？”
“……嗯。我当时是想过去把你拖出来的，但是……我没想到车子会爆炸。”
罗叹了口气：“虽然你并没有派上什么卵用，但我还是得说声谢谢。爆炸的一瞬间，我还以为你肯定也死了。”
“我也以为你死了……”
“……哦谢谢关心，老子他妈的是死了！”罗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
事情像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失去的记忆都被找了回来，当年的事故说起来好像跟彼此脱不了关系，但细细追究过去其实又只是巧合和误会。不知道到底是宿业未清还是累世孽缘，他们也没想到彼此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发生交集。两个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几分钟前还沉重阴郁的气氛消弭于无形。
“这也是种缘分不是吗，尤斯塔斯当家的？”
“去他妈的缘分，哈哈哈！”
基德笑得震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医生好容易才止住笑，直起身踩着基德的腿从床脚走过来，像以前一样在他胸口蹲下。然而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基德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重力——对方终于表现得像是一个真正的灵魂了。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都是寻常。”
医生的声音透出一种看淡世间万事的沧桑感。基德定了定神，攥紧拳头问他：
“老实告诉我，你他妈到底看了几遍甄嬛传？！”
-TBC-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从临床医学转去遗传病理学的原因。我也不想说什么希望帮助别的家庭远离这种痛苦的大话，我当时的确只是希望首先延长我自己的生命，”
“但是这种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容易，遗传病理在世界范围内还都是难题。我的博士学位拿到以后，上面允许我单独带领一个科研小组。本来我对那个项目充满希望，我搬去住在办公室，每天只睡4个小时，一睁眼就直奔实验室，压力大到连做梦都在做数据分析。”
“不过天不遂人愿，26岁那年我的实验项目彻底失败，最早拟出的理论全部被推翻了，所有事情都回到原点，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开车开到高速公路的都不知道，只觉得好像在做一个飙车的梦，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基德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理想的挫败，太过强烈的不甘心，还有以为连累当年的自己也丢了性命的负罪感，让特拉法尔加忘记了这场惨烈的车祸，忘记了他是怎么死的，以至于在这座房子里被禁锢了六年，直到他再次在命运的指引下遇到自己。
他看着持续进行投掷游戏的鬼魂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想去摸摸对方头上那顶绒毛帽子，但是他的手从医生头颅中间穿了过去。
这个动作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特拉法尔加转过头看着他，月光透过客厅阳台的玻璃门投射过来，让这个鬼魂单薄得像一幅没有染色的丝织。
基德对上医生的目光，忽然觉得有点说不出口的情绪，他挠了挠头把视线移回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幕爱情戏，男女主角在夕阳下接吻，画面美得不忍直视。
“我说，特拉法尔加，人跟鬼能不能……就是，像他们这样？”
基德觉得自己真的喝醉了，按照医生以往的德性，这句话够他俩打上几十个回合的嘴炮，然而对方却只是嘿嘿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尤斯塔斯当家的，你其实是不是想问，你和我能不能这样？”
基德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一时间不由得面红耳赤。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但他压根没想到医生竟然会这么直接。不等他反应过来，特拉法尔加紧跟着补刀：
“当然能了。”
然后再次附赠一句凉飕飕的话：
“你死了就能了。”
人生大起大落实在太他妈刺激了。
基德打了个寒战，酒全醒了。然而当他捏着啤酒罐子正想反击的当口，医生忽然偏过头，抓住他的衣领，一个蜻蜓点水般轻盈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在大脑近乎空白的几秒时间里，他好像听见医生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响起，不远不近，就隔着阴阳两界，或者那么几厘米的距离：
“我得走啦，尤斯塔斯当家的。”
-TBC-

陷入昏迷前的一瞬间，基德好像在一片炫目的白光里看到了特拉法尔加。年轻医生两手揣着兜，说话语气轻松得好像自己不是出了场严重的车祸，而只是在马路牙子上磕了一跤：
“蠢货，都他妈叫你别超速了。”
基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剧场里，大荧幕上像走马灯一样播放着从出生到现在每一个留在他记忆中的镜头。
这部走马灯剧场好像是一部默片，但是基德总觉得耳边不停地回响着一些说话的声音，他四处环视剧场，并没有别人，但那些人声还是围绕在他四周，吵得他脑仁炸裂般疼：
“还没醒？”
“是的，还没醒，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监测数据呢？”
“波动很大，只能说还在危险期。”
“……照这样下去，就算醒过来，预后还是不乐观。”
“您的意思是说他还是会死吗？可是他都扛了这么久了，送来的时候我们也以为他肯定活不成的。”
“……然而他大概最后还是活不成。”
“……”
基德在ICU里醒过来的时候是另一个午夜，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五颜六色的电线。病房里一片死寂，床周围摆满了医学检测仪器，他的心率在屏幕上显示出不太规律的折线。
他缓慢转动着干涩的眼球环视房间，然后原本一片模糊的视野下方出现了什么不和谐的东西。
基德艰难地移动视线朝下看去——哦是那顶白色斑点绒帽——哦是那张巧克力色的脸——哦是那双纹着刺青的手——哦没错，真是特拉法尔加。
“你……你……我……”
他想说话，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了，但是他的喉咙就像被机车碾过一样痛，每说一个字都非常艰难。
“又见面啦，尤斯塔斯当家的。”医生的语调倒是很轻快，看起来心情很好，“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首先你还没死不过快了；其次我的确已经回阴间定居了，不过那是十几天前的事儿啦。”医生说着指了指病房墙壁上的电子挂钟，提示对方他已经昏迷了半个月的事实。
“那你……怎么……还……还在……”
“因为你快死了，白痴。”
典型特拉法尔加式的口是心非。基德内心有种说不清的情绪一点点涨满胸口，他想那大概叫做感动，然而……
“特拉……法尔加……老……子就快死了，你他妈……敢不敢……咳咳……不要还……蹲在老子身上……”
医生不悦地啧了一声：
“反正都快死了，我只是好心把你的人生进度条加速一下，帮你快点跳过这段不成人形的日子，当家的。”
“…………”
“啊对了，顺便说一声，我前几天申报了接引人的阴间公务员岗位，现在是实践作业考核期。”医生干脆在病人胸前盘腿坐下来，“不介意的话，就当我的第一个实习对象吧？我可是业界良心，给你的阴间居住证申请了残疾人快速通道。”
“老子……他妈的……哪里残疾……了？”
“智商。”
虽说总是在死亡边缘徘徊着，但基德大概天生属于那种生命力超强、每每看起来要嗝屁了但就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特拉法尔加·实习接引人·罗原本就不多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下去，于是病房里的气氛逐渐就变得不那么和谐了。
“当家的你到底死不死？不死老子走了。”
“……死死死，马上就死……这不是舍不得你，想多看两眼再……”
特拉法尔加气得都笑了。
“你他妈脑子先死了吧？”
“那个……你们接引亡灵，就没有什么……咳咳……仪式……”
“当然有啊。”特拉法尔加清了清喉咙，踩着基德的身体走到他胸前蹲下，无视行进过程中从他脚下发出的骨骼碎裂声：
“尤斯塔斯·基德，请问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你有什么话想留给重要的人吗？”
基德盯着帽檐下那双笑得弯起来的烟色眼睛，嘴角微微抽搐：
“珍惜生命……不……不要超速……”
“……”
特拉法尔加毫不犹豫地赏了濒死的病号一张火热的五百。
尤斯塔斯·基德，卒，享年23岁。
收到通知的基拉和霍金斯来认领基德的遗体。护士们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善后，大家都努力假装没看见死者脸上那道新鲜水嫩的掌印。
霍金斯盯着基德的遗容看了一会儿，眼底漫出一点像是笑意的情绪，看得基拉打了个寒颤。
“看样子他找到了。”
“什么？”
“所有东西。”

（十二）尾声
郊区那栋传说闹鬼的大宅子沉寂了很久，周围住户们表示听不到高速公路上震耳欲聋的飙车声真是太棒了。然而好景不长，这栋宅子还是迎来了它的下一任房客。
“当家的，边上去点儿，你挤着我了。”
“卧槽谁让这人胸这么小？”
被两只鬼压到快吐魂的是个黑发少年，左眼下有半圈可爱的伤疤。他迷茫地盯着蹲在自己身上的鬼夫夫，半天才鼓着腮帮子嘟囔出一句话，语气里没有丝毫恐惧，倒夹着点儿天然呆的抱怨：
“……胸小怪我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