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山可断，海可平，天地曾混沌，日月也无光。唯独年华荏苒，从未停留。它拂袖洒下生息，又覆手盖上死亡，天理循环，无人可违。但神说，成仙，能长生。
长生。
能跨越生死，超脱时间，永存于无穷之中。
我兴致缺缺地对狐仙娘娘道，活的太久也没什么意思。
娘娘道，长生便可以不必失去你喜欢的事物，即便它不能永存，你也能回到它所存在的时间，永不离开。
我道，我喜欢崖壁间的红花，昳丽奇瑰，也喜欢溪边生的绿芽，纤软娇嫩，还喜欢长夜初明的叶上露珠，晴昼将息的天边晚霞……他们消逝后皆可再来，即便不可，也总有相似，我并不挑剔。
娘娘盯着我瞧了一会，末了，懒洋洋地梳了梳尾巴道，反正妖除了修行也没别的正事，你就当这是个看起来前途无量的理由。
我觉得他说的对，便开始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修炼，谁知无心插柳，竟也于千年之中修成九尾。我有些膨胀，于是在听闻西山狐族为人残害之后，二话不说便自告奋勇地上前出头，甚至隐隐期待因此引来天谴劫难，好叫这无趣的生命多几分刺激。
可我没等来天兵天将，也未等到风火雷劫，却等到了一个少年。
他叫我神仙姐姐，还会为我落泪，许下来世之约。
而这一刻，我竟只能仓惶招来腾云，反身逃开。可亦是此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也许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红花绿芽，露珠晚霞，也永远等不到相同相近的风景，可是，无可奈何。
我开始渴望成仙，我想要留住他。
可无论如何潜心修行，也再无丝毫进益，百年，千年，我几乎算不清他已经在人世走了几遭，也快忘了自己修的是仙还是魔，只想着，长生，长生。
终于等来了雷劫。
我疯狂地逃窜，却几近于陌路无投，九尾齐断，皮毛焦臭，只差最后一道天雷劈中面门，便要魂归地府。
我忽地醒了。
为长生而修行，本已是一种欲，又如何能飞升呢。
算了吧。
我停下脚步，缓缓合上双眸，那点温存仿佛还在唇畔，可那人已在千年之后，留在过去又有何用？
算了吧。
若得轮回重生，定不负来世之约。
一道雷电白光轰然炸裂——
六六说，我是数千年来此地唯一一个非凡飞升的妖。
长生一定很好吧，她道，语中尽是歆羡。
我望着她，又透过她望向无垠天际，望向那探不到头的、孤独而漫长的岁月，我曾在成仙后努力再去回忆当年如抽魂夺魄般的无可奈何，可那种情愫，却仿佛永远湮灭了。
是呀，我像所有的仙一样，悲悯地向她笑了，长生何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