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日头当照，云被风吹的散，连影子都打着圈儿，恰好是从衙门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怎的，心中不定，只顾着低头而行，不顾左右，正逢前头一人，旁的喊一声五老爷，这才抬头看是朔杨，面上提了点儿笑。】
你也才回来？【我不停，他也不歇，这脚步一前一后，换为并肩而行。】前几日没见你，忙呢？

（我打哈萨克回来，万岁爷的隆恩，准了一阵假，却仍没得安生。风里日头发紧，我正想事儿呢，边儿的奴才一喊，给我叫回了魂儿，我一掀眼皮，瞅他，又往前头去了。）
是，刚回来。（我应了声儿。）哈萨克，边儿上总不见好。（脚下没停。）你这儿呢，忙什么

【他为官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里头是非曲直，也能弄得明白，更何况这趟浑水，哪个不是精明人越过去的，闻话点点头，将手一背，提及自己的时候，这才笑笑道。】
我这头儿，无非就是养老打闲，承蒙圣上体谅，哪里还比得过你们那头。
【闲散也好，为官也罢，都拦不住他天南海北的走，不过也未必所有人都想出了皇城根，他这一遭，倒也是合情合理。】
那头有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哈萨克，一向地并不如何太平，人心燥乱，依我说，主要是为着穷，——穷山恶水，穷则思变，变得人心惶惶。）
并没什么，（我不爱见他操心，知他早年，见过动荡不安的场面，因为这个，话头便略过去。）也只不过是那样，边疆不太平，爱打仗，——他们有骑兵，你晓得，骑兵不容易打。

滇南漠北，这都是常事。
【或许他曾经也去过，不过曾经是以什么身份去，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去，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担上了官差的名头，手里还握着跟随者的命脉。】
你只不过是才遇着罢了。【拍拍肩，没有否认他能力的意思。】日后这样的事比比皆是，皇城根脚下，没有人敢造次，可别的地方就不一样，山高水远，自己做了土皇帝的，除了这儿，还有别处。

（他说得很是，我只得点了点头。在外边儿，我横着走，没有不敢出口的话，可在他面前，我晓得，甭管说不说吧，在我心里，对他，我永远存着那么一点儿，出于手足的敬佩与爱。）
我倒没有什么，只是，四哥，你晓得，我见不得那些事情，（我有天然的英雄情怀，好管闲事，热衷于散播无意义且又粗暴的善良。）我怕我当不好将军。

我知道。【不知怎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多少还带着点儿笑，像是一切都了然于胸，慢慢的驻足于院中，侧头看他。】你就是这样，才能当好将军。
【将军不比文臣，在这波云诡谲，不黑不白的朝廷之中，跋涉喘气，他只要提着刀剑，引着将领，护疆保土，不作奸佞之事，当然，这是我心中的模样，或许说，是他的模样。】
做你该做的事，提你该提的刀，护你该护的人，将军就该是这样，朝堂之上的闲言碎语，也不消听。

（我看了他半晌，一句话也不说，像要问他，又像他本身已是一个答案。他知道，当然，他了解我胜过我了解自己，我又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却没话说，只是冲他乐。）
我就盼着回来，等你这句话！当然了，我要做个将军，头回我就说了！
（总得有人要走，死亡，消失，而后遗忘，这是既定的生命路线，如果主角是我，也并没什么可以遗憾。）
（他呢，他只是问我，闭口不谈自己。）你怎么样？

你一直做得很好。
【都说他不靠谱，不定性，主意一大堆，偏偏不同别人说，可自己心里头知道，他从不需要过问别人，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是道理，就好比如今他说要做将军，就不再是登途的浪子。】
只不过别人看不明白，咱们也不需要他们看明白。
【话绕回来，到了自己这儿，愣了片刻，笑道。】
我？还是老样子，如今安排这个位子上，也没什么需要我亲力亲为的，清闲多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二人换了个向儿，他倒成了逍遥消散人，——没什么不好，我听说，总有人十分地需要着他，朝廷，那倒是再其次的事了。）
四哥，（我喊他。）等下回，我能再更好点儿，（这是真的，发自肺腑，我相信自己能更好点儿。）那时候，我请你喝酒！
（他这一句好，比之旁人的好，更来得叫我得意。）
也是，你忒操心了，我以前就说，你原不必这么忙。如今这般也好，好休养一阵子，——上回瞧你咳嗽，如今见得好了，我也高兴

【他喊一声，自己愣了片刻，待他说完，也不急着回答他，恍惚间，我觉着他跟十七八的小子没什么两样，那时候他说的是，游历山川后，总会回来，如今他回来了，又诺了句别的话，冲我而言，要好，要更好，但我知道，他必然是言而有信。】
好。【拍拍肩头，笑也不止。】到时候等着你，一言为定。
【心中晓得他惦记我，总是放在心里头，不着痕迹问上一问，总得要他自己放心才好。】
你也知道的，如今我算不上什么要紧的差事，到底还是更有人才出，我们这帮老辈儿的，也就是四周打点，不用担心我，倒是没什么麻烦事。

（我知他是不会骗我的，因我也不会骗他，——在他面前，我不屑于说谎，也不必要说谎。）
咱们一言为定。（漠北，蒙古，或者京师朝堂，有他有我，——我知道他总是在这儿，所以永不担心。）
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老辈儿？我将科举那阵儿，你有话与我交代，如今我也省得，四哥，咱们可说定了。

前头有新人，后面便有老臣，这是定数，朔杨，没什么坏的。【只是他潜意识还以为，他的兄长一如既往，什么事都得心应手，却不知已经心有余力不足。】更何况我乐得清闲，若像以往似的，怎么等你回来喝酒。
【说到此时，也快到了岔路，他的院子偏左，我的院子往右，道了后句。】
别的你就放心，咱们一言为定。

（真话，实在是不好听。我晓得他说的对，但心里梗着，不大愿意承认，挑起眉毛，不置可否。日头空挂着，两人脚下不停，不多时，便到了那回廊前。）
（我俩该道别了。我点了点头，远远地，瞧见二胖在路的末端，眯着眼睛晒太阳。他也平淡淡的，好像什么事都不要紧，——一切如常，看起来是这样的。）
咱们说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