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于四九城里过的第二个冬天，腊梅惹雪，红白之间竟绽了七分妖艳。雪没脚踝还深三分，团了一个雪球，随意抛掷在某个小宫女脚底下，惹得两个雪球回敬。同小宫娥们嘻嘻哈哈就过了半日，午膳后领命往内务府去一趟，讨要些下月里的炭和冬茶。）
（护手里是晨起早灌好的汤婆子，往内务府去的路上，云翳散去教天光露了脸，好生暖融融。曲折宫巷不似去岁里那般青眼獠牙惹人惊惧，一时却也走的气喘吁吁——原以为是我走得急了，扶膝喘气在抬头时，忽而眼前就一片白茫茫。更是急了，踉踉跄跄走，不知转进了谁家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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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定省，额涅让皇祖母绊住了腿脚，至我方到景仁便乖觉缩进软榻上，预备着再好生温一温被衾。偏这小阁中炭火烧得旺，生生将细汗惹出，卷了小袄便在院中扎的秋千上歇着。冬风携着些许雪星子，悠悠然滑落脸颊，难得让人舒心。】
【此番正饶有兴致的回忆昨儿个话本里的情节，便眄一人影打景仁门进。只见那人四下环顾，许是迷失了路径。素手抓住细绳，便从秋千上施施然跳下，细足陷入松雪，迎身上前询问】：你是——

（因眼有翳，不辩来人模样，只听得切切稚声，想来合该是哪宫里的小宫娥，打扫庭院时叫我误打误撞碰见了。我着女官服制，若她辩得出，也当予我一时暂避的方便罢。遂摸摸索索寻声去，捉住了一手软玉，急切道。）
这位同僚，我方才在雪中行路久了，概是招了雪盲。眼下不清来路去路，若是冲撞了，勿怪。（又急一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在这处歇歇脚，缓过雪盲这劲儿了就好。

【还未近身，素手就被人盈盈一握，有些冰凉，却并不抗拒。】
【本想着是哪位姊姊，只这同僚二字一出，便打消了念头，许是哪位随侍哪位娘娘的贵女。不过两三言语便察觉她的不同，五指在她面庞前轻轻晃动，只见她无所动。打嬷嬷处识得一种病症，说是面对皑皑白雪瞬时便眼前一盲，东南西北一样也分辨不清，这人应当就是这般症。搀着她，一步步将其扶入内室，暖意铺面而至，遣小知了温了花茶，好半晌，方启唇问道】：你可好些了？

（四九城的凛冬，尽管里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寒气也还能直逼亵衣。汤婆子揣了一路，哪还有热乎气儿，这会子没个取暖的东西，软玉入手更是薄凉，不禁哆嗦了一下。雪盲在眼，行事不便，倒叫她扶着入了燃着炭盆的内室，入手是温热的茶碗，就着呵了手，冻僵的手脚方才得疏解。轻声与她道了谢，团起膝盖，往炭盆凑近一分。）
好多了，只不过你主儿未免阔绰了些——宫娥女官屋子，也纵着炭盆烧的这样旺，叫人好生艳羡。

【梨木雕花的案上还搁着一碟千层酥，只于我而言再饕餮的膳食入口都是一个滋味，偶尔也羡艳能尝出世间百味。我一贯不拘着礼，将小碟推至她跟前。】
【听了半晌，才从她言语中察觉，原她仍将我视作同僚。心中一笑，却仍面不改色，直至小知了挟着一壶花茶，道了声公主。却续了她上言】：你屋里可是炭火不够？
【念及她在皑皑一片中失了方向，特关了窗牖，免了风雪渗入。】

啊——原来你是公主。失敬，奴婢问公主安。
（本欲起身做礼，冬日衣裳臃肿笨重，起身时踉踉跄跄，歪歪扭扭间撞到了桌子。雪盲症渐渐褪去，眼前不算清明，蒙一层雾似的——隐约瞧见这人来扶我，强撑着站起，好好的做了礼。）
倒也不是，向来都是紧着主子先燃炭，月份里有剩余的也将将够我们几个宫娥女官房里罢了。若是像这样子的雪天出来，回去一时半会是暖不起身子的。

【抻素臂搭了一把，也见她踉踉跄跄，几欲跌滑。眉山微蹙，想来阖宫之人鲜有苛于侍奉一说，只这其中偏差我亦知晓一二，粉嫩嫩的小手抚上她的柔荑，轻声道】：那你先在此处将身子暖暖，等热和些了，再让小知了引你回去。
【听传这雪盲之症若是遇上热汤，敷上一敷，便可有所缓解，便差人去备着。一壁作罢，才缓过神儿，似想起什么，支着粉靥，问道】：还忘了问，你是哪位娘娘身边人儿？

那便谢过公主了。
（再次做了礼，以表感谢。素来不爱欠别人什么东西，情或物都不想。心下想着今日受了这恩，回头总得要回送个旁的物什，将这笔恩了了。拘了礼，得她示意引着坐了，又往炭盆前靠了靠，烘烘手脚，一壁她的婢子将我的汤婆子重新灌了拿回来，轻声道了谢。）
奴婢是恰春堂的人。
（她婢子忙进忙出，又拧了把热毛巾来同我敷眼睛，一时半会寂了声，而后雪盲方才彻底消退。）

【嬷嬷替她敷着眼，也不宜与她多方交谈，尤记得昨儿个额涅交代的功课，便打案边取了部菜根谭。一壁嘴中念叨着什么，一壁支颐，眼帘下垂。】
【待人辞礼，似又想起什么，从马凳蹦下，从柜中取过两顶斗篷，一定给这位恰春堂的“同僚”，一顶给小知了搭上。特在小知了身边叮咛】：恰春堂，莫要寻错了。
【这前脚人方走，便有婢子道额涅回了，忙又拾起释下的书卷，津津有味地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