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透过半开的窗格，顺着微凉的夜风流泻在床前。我在这样寂寂的夜里，回首望她——这位不请自来的娇客。）
（她披着鹅黄的纱衣，在凌乱华美的锦衾间露出脑袋来，是一派叫人不忍苛责的神色。绝不要因此而小瞧她，她有着纯天真的邪恶。）你这样大了，小蛮，不应当还要腻在母亲的床榻上。

【月先偷吻一段光洁脚踝，轻雾雾、凉浸浸的一霎，忍不住将足缩回锦绣堆中。这吻太温柔绵长，若我享有日久，就会欲壑难填地孳生妄心，试图将它据为己有。这太不对，不对在会让人届中年备感危机的越郎醋意大发。】
【小兽样地在榻上打了个滚儿，伏在榻缘笑望】不大不大，【还要辩解】旁的姊妹不管多大都是她们亲娘的心肝宝贝，怎么在阿娘这却不同了?

你已经是姐姐了——（斜倚在床阑上，层叠的帷帐拢出朦胧的光。）姐姐就是大孩子了，得去哄着妹妹睡了。（自她柔软的发顶抚到细滑的面皮，指尖停留在她秀丽起伏的眉骨，一点。）不是吗？
（可没有要赶走她的意思，甚至放纵从容地为她掖一掖被角。）你可不是我的心肝儿。（摊出手背给她，五指细长，染着艳红蔻丹，清凌里透着一股莫可明说的媚气。指着无名指给她看，慢条斯理。）喏，你在这儿。

【仰首承接指尖的摩挲并月光的轻抚，实则我并不能轻易辨出两者之间的差别，盖因她们是如此类似，一般轻、一般柔、一般无二地享有长安的盛世风流。我尚不能解悟禅音，于是在这凉如水的寂夜，只堪懵懂地问询】但这并不能表示我就不能撒娇，或是赖在阿娘榻上，这般迫切地要我长大，阿娘不觉得对我太狠心？
【于这泾渭难分的淆淆浊世，竟妄图讨得一个公平，实在是我的舛误。抬臂攥她纤指，赌着气】这是甚么地方，不上不下，不前不后。

（我以一种绝对公平的姿态去应答她，自拇指开始为她介绍。）人们都说十指连心，你大兄排长，便在这儿。（再往下一一为她细数。）昌淮、长圣，轮到你便是这儿了，余下这一根顶顶小的，便是小荔枝，哪儿不对？
（才将掌变作拳，握住她一双手。）讲讲道理，小娘子。（遥遥指着荔的闺阁。）小荔枝这样小的人儿，都不需母亲为她吟唱催眠了，如今你大摇大摆的躺在我的床榻上，竟还是我不肯叫你撒娇了？

【李昌蓼太懂生来佼佼的滋味，所以不甘居人末，亦不肯折膝低首，乃至庄严神佛在前，也只配得她虚虚一顾——并非在睇披宝鎏彩的黄金相，是在凝望造佛的人。所以满怀不情愿，却也被阿娘娓娓堵得哑口无言，是了，我没御史台士大夫的文辩。月样眉梢一耷，颔首】
是，阿娘说得有理，那这无名指我便认下了。【一顿，又道】虽无名，但也不可或缺是不是？
【这飞醋吃得毫无道理，而是我又是个最讲道理的人，由是拚弃不谈，循她纤指望去，受覆掌而来的温暖】妹妹比我能干，我就是这样不中用。【笑得愈发无赖，闲余的另一只手轻轻扯了低垂的一缕乌色】阿娘哄我入睡。

（我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徒惹她伤心的，只想叫她快些散去多余的心思，沉入酣甜的梦乡。）是呀，哪一个都不可或缺。我们昌蓼这样甜津津的小娘子，还爱撒娇，哪儿能缺呢？
（轻拍掩在她身上的锦衾，一下一下逐渐变缓。）这样不中用的小娘子，怎么托生到了我家？（声音越发轻了。）唱什么好呢？我们小娘子，今夜想听什么歌？

【承此一诺，由是心中再无块垒。】
【发绺还松散缠在指上，怪哉灼古鉴 今诗人都爱吟咏云鬓乌鬟，滑腻的凉发确乎何处不可怜。我再酣醉一霎，便放它归入玄瀑，随有韵律的轻拍，眼皮亦沉，音调喃喃】
大抵是命簿上朱笔勾错——
【神飞天外，所想皆是战城南、薤露蒿里之类的悼歌哀调，实在不吉利，于是含混道】阿娘随意罢，我不挑，再难听我也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