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拉是拉,像你这种一根筋的人根本就不应该上战场。”
“砍到自己人都不会知道的吧。”
桂看着高杉,没有不忿,也没有反驳,等着他的下一句解释。然而那一句感慨就好像太湖西畔的燕雁无心,随云消弭,底气十足得好像仅仅是一句“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梅子茶”。
高杉不喜欢梅子茶,可是高杉喜欢梅子。
他曾经说过希望哪个女人能为他在初夏的季节将那些成熟的梅子摘下来,洗净,晒干,搓上粗盐装进坛子,那样到了秋天口淡的时候就可以吃糖青梅或者喝梅子酒。他希望那个女人为他生下一个孩子,那么他就会用山里的随便一棵树给他削一只木马和各种玩具。他希望那个女人留下一头秀丽的长发陪他一同去看烟火祭,他就会把孩子顶在自己的脖子上,左手环住的高度正好是女人的腰。他甚至为女人取了一个名字,叫蔓子。
然而曾几何时,他置身于江户满满的黑夜中,身侧不再有女人,青梅或者烟火祭,只有满身讲也讲不出的疲惫把身心和梦想都压得再抬不起头。
“江户根本不需要黎明”
高杉吐出一团青烟,他看见多摩川的上方飘来那么一大片的幽蓝色,每个都像将要烧尽的蕊心,哀怨却看不清表情。他们顺着多摩川的流水一路而来,拐进那些房屋和街道,隔着温热的窗摇摆而后离去。江户仿佛整个烧起来,二重桥下一片火海。
“高杉你怎么了?!”
那是,有人攥住他的手臂摇晃他的声音,他顺势就攀住那人的肩膀,
“桂你看不见吗?”
“高杉!”
高杉拉起桂直把他拖到桥下给他讲那些游荡的魂魄,给他讲那些他能看到的凄楚的故事。他说得有些激动,甚至在桂挣扎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他叫他“蔓子”。
“高杉,那是幻觉啊,高杉。我带你去找银……”
“拜托你了!今天就做我一个人的蔓子,就一天。”
然后桂的身子就在高杉的怀里慢慢软下来,他把头埋进他的发,多摩川的水汽,体温,还有发香。高杉想起来第一眼见到桂的时候也是在这里的二重桥。
那时候,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法师弯下身子轻声地问他
“嗨,能和你共撑一把伞吗?”
“他看得见!”
这是高杉的第一反应。他从出生就住在这个桥头,底下的桥姬怕他,所以只能在他外出的晚上将过路人拖下来吃掉。但是他从不离开桥太远,以津的世界里永远是雨天,他常要注意不靠人太近以免他们察觉阴湿跑去请来浅草的法师。只有在江户下大雨的时候,他才会到处走走,偷爬进别家的院子去摘成熟的梅子拿来逗弄路边的野狗。高杉是以津,所以注定与雨为伴,可是如果有人为他们撑伞,那么以津会永远的跟着他,那个人也将一辈子和他一样活在雨中。
桂就这样捡了他回家,让他睡在院子里的一棵梅树上,树下有鱼的池子。还为他生了火,煮了一碗荞麦面。于是这样一个长发的僧人就成了他的主人。
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桂会坐在大前院里晒太阳,看着玩耍的高杉无事就唤他,
“看,晋助。是只独角仙。”
“看,晋助。青森家的作坊又冒烟了。”
“看,晋助。那是来接新娘子的花车。”
“看,晋助。月亮出来了。”
高杉就会重新爬回他的梅子树把白日里的笑容藏得一点都看不见。
桂是人,人是受不了以津这样永远下着雨的湿气的。所以桂咳嗽,他身体不好,睡得浅或者根本睡不着。有的时候他半夜一口气呛不过来地睁眼,看到高杉坐在床铺的旁边就会问他是不是也睡不着,然后拉开被子的一角说“进来吧”。高杉就会窝在桂的怀里听上整晚上的淅淅沥沥心里清楚桂明知道他用不着睡觉。
“你会死吗?”
吃桂给他买来的三色丸子的时候,高杉这样问他
“恩,大概吧。”
“不难过吗?”
“人都是会死的。”
“可是隔壁吉田家里不就娶了老婆还生了孩子么?不想活得长一点么?不可惜么?不寂寞么?”高杉把吃完的竹签攥在手心,很用力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最后变成一句话,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呢?”
“因为我看见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