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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谷思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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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3-12-12 23:00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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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12-12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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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闷了半旬,午后终于轰然落下大雨。雨珠飞渐,天地间仿佛流动着茫茫片白。未久,便只余细细缠绵的小雨,继续为红墙琉璃瓦渡上一层湿光。
      即使雨脚未歇,宪妃娘娘还有兴致去幽幽谷,我随侍而往。这座先帝新筑的听雨榭,不止是千金一笑的帝妃佳话,还是君王权柄如臂使指的信据——这小巧的生长在远无人迹的湿润崖谷的山荷花,竟也能移植到宫闱妃墙下,且遗留成野趣灵妙的景致。
      大而舒展的叶片上,是晶莹玲珑的六瓣花房,微微颤颤,犹如凝滞半空的雨滴。
      “娘娘,您瞧,雨后这山荷花果真透明无色。”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3-12-13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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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生而成就清净身,是一朵坐忘谷里的山荷花的话,日出而依、日落而息,也就无所谓此地到底是禁中、倘或险崕:开放然后枯萎,整理整理、成为落红就是我命运的全部真相。宪妃可惜的是,早在很远之前,已经得以在大行皇帝的平原身边,看见命运持着一柄极利的斧子,向那些在时序废墟当中的行人剥削着。天地间于是时常挖掘裴君的这桩缺陷:谁让她曾经在这座平凡的世界中窥觊过,山外原来有山,她再也不能安慰并警惕自己,这世界原来是没有山的。——往大了说,这里是一座座村庄;小气一点,不过是一横又接一横的门槛。】
        【雨脚还在一点一滴,我想走走。点名了不要颂娘子打伞,崔姑娘则很好,要她捎上一把打籽绣鹤鹿纹样的,最好要小巧一点,可以容主仆二人依偎,打造亲密,还如从前于乾元资始时行走的状象。】我很早之前见过这花,宫人们大多依地给它取了花名,叫“幽幽花”。我偏偏不,就叫它——,“坐忘花”。
        【前朝又或纷纷从前,何时,何物会(能)随山荷花一般模糊泯灭呢?时间对于这一朵山荷花而言,甚至只是一瞬起与灭的轨迹发生,它又如何用自己命运之本身,去劝世人别太当回事呢?】崔姑娘,
        你说我们要忘记甚么?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23-12-14 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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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更早的时候,宪妃娘娘也曾以女官之身进侍禁中,她蹑步走入由男人、权力与马构成的上位世界,而且径直走进了结构枢纽中的最顶部的核心,我实在难以想象她窥见了何种瑰奇惑人、动人心魄的景象。从徘徊于巨大权利场的看客——或许也曾扮演过拨盘操弄的手——到落入妃墙阃范的樊笼,两三载玉走金飞,今时,宪妃娘娘一贯沉敛淡然的面庞下,浮泛出一种不确定的疑虑。
          她琥珀色的瞳子并没有追向我,于是我望向坐忘花之上阴云弥合的灰白天空。
          “娘娘,值得说一句忘记的,一定是难以忘怀之事。奴婢觉得,它是过去的惶惑、疑虑、痛楚,亦或者......是相互矛盾的欲望。我们所要忘记的,便是不平和的纷繁思绪吧。 ”
          它也构成了部分的我。就如这淫雨落在地上,便有水波印痕,潮气翻涌;那冲刷肌体而过的波涛,会铭刻出什么样的斧凿痕迹?


          IP属地:北京6楼2023-12-16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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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7楼2023-12-16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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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荷花的伞叶受雨一打,解冻了如隐身一样,只有分明的花芯在天涯处、酿就春色。六瓣相接间,见它顺时逆转、逆时顺转,凝为浑沌的圆贯穿在我们的目睹之中。借崔姑娘的字字句句间,裴君又轰隆隆地驶回麟正朝的最后一日,从湿湿淋淋的雪天中脱身,竟发觉下了一地的盐花。从一切无到一切有之间,裴君本来感觉自己只是一座桥,架设在史迹之间;然后呢?我从成为一座桥到行走在桥上,不过是念兹在兹,绿荫不减来时路而已。】
              在忘记时,我们就像捧着自己命运的天机一样小心翼翼,既希望它活着,又不太希望它真正被吞吐掉。
              【叶叶里,有阵雨困人、画地为牢。对于山荷花而言,下雨是容易的,开放也是容易的,这不过是永远追随生命过程中两种宏大事端的发生。我出了伞沿,用指甲的月牙掐断它,递在崔姑娘的面前時,鞋面已被沾湿,蹭上一点粗糙的泥污。】山荷也许永远不会记得这是它开过的第几次花,也对我们到底是路过的哪位行人而模糊失忆。我也是的。
              【我回头觑一池的花,其中最大最好的一朵已被裴妃折走,附近失色起来。圃丛中间深陷的空空如也的缺口,如强烈的伤痛。在裴妃的叙述里,也许很快就会将幽幽谷一行溶化得一乾二净;但递到崔姑娘跟前的一朵山荷,以及花海中的空旷,将化作一种光辉的印记,永远具有浓厚意味地,去帮我织住这一刻的这个我、这个裴妃。看来,一朵山荷尚未足够崔姑娘大彻大悟,义无反顾地收下这柄剑。】
              刻舟求剑不是没有意义的,崔姑娘。哪怕我不知它掉落到这时间长河里的哪儿去了,但这其中永远有我。


              IP属地:广东9楼2023-12-16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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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透明受驯的琪花,捏在裴妃霜玉般的指腹间,企图伺喂无明迷妄的小小宫娥。但鹿鹤的伞面比另一只自由的手更先动作,倾斜过去,重新将偶然越轨的妃子遮避界内,无根水滚作伞沿的一颗颗断珠,有几滴打在肩臂,更多的在缎鞋踏来之前,沓沓落入潮湿的青砖地上。
                微小的迟疑,让足够亲密无间的距离保有着难以解释的罅隙。继而,我才探出手,选择恭谨地接过幽幽花,任它躺在命运横纵的掌心。可我并不像一贯的那样沉着冷静和不为所动,胸腔随着话语细细颤抖了瞬间。但同时我还只是犹疑挣扎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蛰虫,只是心灰意懒地遁入更大牢笼的脱兔,一种确定的选择,抑或一种不确定的无限明日,我都难以痛下决心。
                裴妃透有一种过来者的远智,谈言微中,如此游刃有余。可“它”于我终究不是能掬水而出的某件往事,“它”是缠绕魂体的蛛网,希冀或抛却都毫无用处。
                "如果所要忘记之事,是无法抹去的根本,刻舟求剑也无法令我自欺欺人地以为它已成为一种可供调阅的记号。那么又该如何呢?"
                静美疏默的眉眼下,是一颗不甘也不明的心。我的眼睛先显现出困惑,我也开始自呼我。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3-12-17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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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往是容易的,正如裴妃和崔姑娘的缘份,不过尚且缔结于阴差阳错的安排;正如此刻,我愿意为了眼前人折下一朵坐忘花,同她论道起忘记与记,从这个更稠密更切己的命题步入彼此的迷宫中。一切都具有着不可违拗的——命中注定的——意味,一律都归究于花被折下时、叙述命运刻奇时以及其他更多的时刻。我从回头看花、再到回过头来盯着崔姑娘,轮稟一样。此刻的裴妃,不再执着步向她的空伞之内,就像我仍旧不够肯定,她所辐射的境界是否容我路经。】
                  何必本末倒置,鳞蛇衔尾。当你记住要忘记某件事时,你已不能忘怀。刻舟求剑为记,是因你仍困湖中,以苦作舟。当有一日,你终于能够泊到岸边,自然也就能忘记“忘记”这件事。
                  【想要理解仲夏夜,必先理解在乌云皎月下的雨,它不很凉,林林总总的人打着伞,因为一整个烈昼之后的雨非常的脏。无论如何,世上太多事都苛求着圣贤的理解;裴君不是摆渡者,不过是一个在雨天会咳嗽颤抖的人,未必有人能理解我;平等地,我也不必尽力理解世界的一切(包括人)。在众生许多生命面前,我越来越明白,大历史中所存在之我,尽是“小我”,在面对明日之后的天翻地覆时,我仍在思考如何将自己的尾巴藏在看得见的人面前,得意洋洋——】
                  在这座势如困局的迷城面前,我们能够忘记甚么呢?崔姑娘。
                  【逐渐地,这层问句已佚散掉了它最本真的意味,后来变成了一种警惕,更甚是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告终。】


                  IP属地:广东12楼2023-12-17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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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的办法是蒙上眼睛不去看,但也许,我需要的只是一次北风。”
                    风吹舟渡,人洞其心。紫禁城已隔断出最好的距离,虽然我总默默将其喻为池笼,但它亦是我为心底的织女姮娥构筑的鹊桥。如果没有这场遁逃,腐旧的蜘蛛或许已在我的头脑中结网,连云下密密麻麻的雨线,都会是宅院里桎梏的铁栏。
                    红墙上的琉璃瓦湿光粼粼,桐油伞摆去一道虹影,将变得沉默的潮湿雾雨隔在二人之外。托着裴妃坐忘花的细白掌心,探出伞骨外,由着针芒般纤细的雨丝浸染。我的目光临时停歇其上,又翩翩飞向裴妃。
                    “能够......忘记自己的来处,不因前尘自怜。”
                    我尚不能解读她试图指引的方向,只以切身体悟见微。她脂膏捏出来的腴美面庞,像洇着甘露的观音净瓶,有一种我从不曾留意的本真从水云间杨柳枝下,渐次展现。
                    ——宪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是,只是忍不住先盈起了笑意。
                    “娘娘别打禅机了,先去亭下避避雨,省得玉体先迷了道。”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3-12-18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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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是这么窄么,紫禁城之内确有如此这般、形形色色的人,此地虽然拥挤,但长路走远,从来未禁止并肩而行、棹忌前后有人。在此雨日,裴君并没有意识地靠近崔姑娘,之于这座迷城面前,我和她一样,里里外外地探究和来去而已。我们以为宛在水中沚,也许日后回头重新溯源这历史长河时,才知道这当下的挣扎,原来是在一点点移动着。——等待,等于倒行。】
                      【崔姑娘原本是一颗在潮湿日子等候、开始腐烂的橘子;只在今日,我才察觉到她原来一直在用意志力去克服着这样的意志,到底是甚么的意志?到底要涉过的这片海域、它形成在甚么位置?也许在今日她才刚刚起步,进入悟省、进入克服,一旦无法同它和解,即将不可违拗地永远尾随着你。这是佛也无法剖解的命题,怎么借裴妃三言两语的歪曲禅机拯救呢?实在惹人生笑。雨脚不断,我又退了步,借着天上的大水,濡湿了手,向她洒去】
                      前尘是逃不掉的,它永远在你背后。且向前走吧。
                      走,向前走。【何必过份沉溺于追悼之中,我用双关语邀她行动起来,往前头遮山亭避雨去。雨仍四面八方下下来,纵使阴沉沉,仍何地是方,可以有各种选择,能到各方向去。】
                      路上如若有泥淖,你要记得稳住我。


                      IP属地:广东14楼2023-12-21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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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妃在潮湿的雨幕中,蛾眉曼睩灵动浮游,像两轮小小的月亮,俯瞰在禁城之上,俯瞰着我立于什么样的生命节点。并非净瓶柳条,而是掐丝鎏金护甲弹来杨枝水,我亦有所鼓动,油伞随之脱手坠斜在地,此刻如旧乐府诗中游春祓禊的欢快少女一般,芒雨拂面作浴,提起裙摆,一步,两步,且往青瓦飞檐之下,听雨榭成为寂雨中两颗开始对向摇摆的灵性的共途。
                        或许明日就有流言,曰景阳宫主仆恣意谵妄,可那又关今日的快惬何干?
                        "我,做您旁观的眼睛。"
                        做久了香墙脂彀中四平八稳的一处槛窗、一颗铆钉,我重新开始流动,如何在期满时做选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在君权夫纲的贫瘠世界里生长出独属于自己的花,而不成为缀饰于内的瓶。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3-12-23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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