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安殿梵音绕梁，墨檐红阆间似都有佛声缠结。薄雾冥冥，檀香独有的清幽弥漫在这一方宫隅里，它不曾浓郁得叫人蹙眉，却源远流长，数时都不会散去。年幼的帝嗣尚且不知神佛庇佑的玄妙，只是稚拙得随长者俯首，也不知膺下有何心愿，懵懵懂懂地便叩首又起，在云雾里离去了这神圣的地界儿。】
【又是否该信神佛？诸多说辞纷繁，我便不解其意。眼下我未至钦安，却在转角的亭中歇了步。潭水里有往来翕忽的游鱼，那一尾瑰丽的橙色实在太显眼，我看得入了迷，却又在隐约里闻见了檀香，又有何人在祈福？神祇可真是忙碌】
“取些鱼食来罢——”【我请小鬟前去，玉指又点】“它看着瘦小的很。”

【日色浓，薄花枝，垂时轻艳，却笼于虔诚梵音之间，总失神采。钦安间有凡人碌碌，嬷嬷尝道宫外亦有如此盛景。初一十五，人皆拥之山寺，红槛踏破，燃香数株，只为叩首而奏请神佛。天阙里大抵有无数信使穿梭，皆传寰宇之愿，可是否桩桩如心所求？恐也多疑不闻。】
【眸下之游鱼瘦弱，似数久不曾饱腹。而观其侧数尾丰腴，便知‘弱肉强食’，于一方小池中也有端倪。我特特将它引了偏隅，那处有一方乐水石，微弱的缝隙唯它全身而过。它也知我好意，故游水入穴，指缝里纷飞若雪，它兀自食得欢愉。】
【再抬首，她却撞入眼帘。孩童不识贵客，尚且须得仰首】“您，是从求佛处来麽——？”

【天阙遥遥，银河迢递间有诸星荟萃、层云跌宕，西行之路亦难上千里，非鲲鹏者难能腾飞九万里，只凭如此梵音、或那未到墨檐朱墙就消散殆尽的檀香，如何上达天听，请神佛护佑？故而我总偏信那不过是人之骐骥，至于此事成败，想来只随人意，而非天命。】
【我自诩观世之诸事透彻，于神佛也持泰然之意。可惜此间红尘中有太多‘虔诚信徒’，自行叩首也罢，偏生还要斥责他人不敬神灵，恐遭天谴，要垂头顿足、正襟危坐地‘怒骂’，故而我不愿再说了。】
“走失了。”【也不算扯谎，只是偏过远道，没由来地往此处走】“前些日子来过，只记得这条道了，实则我要去御花园的。”
【那处的鱼才肥硕丰腴，可偏安一隅的生灵也该被照拂，是而抬手，玉指轻点】“徂往只知浮碧亭的锦鲤好，而今才知，此处也有鱼，却瘦弱得叫人垂怜。可见生于何地，确然是极重要的。”

【因水而活的是鱼，常有人道锦鲤自由，更甚常人，我却道不然。若遇搁浅，无水唯沙，用微薄的身躯拱起的挪动或不足以令它脱离困境，大江大河虽辽阔无边，然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谁得而长命无忧？至于人，可双栖于水陆，挣扎于喧闹孤寂，不单调，只诛心。】
【我观鱼，鱼亦观众生。鱼食洒落是予以生机，又会否如佛法所说‘救之一命，七级浮屠’？我不得而知，又往更偏处去，那还有一方山石，罅隙下是不足掌心长的小鱼儿。它乞食乞得可怜，于是又纷纷雪落下了】
“它要学会‘知足常乐’，我曾见一尾鱼，贪心不足蛇吞象，抢了太多吃食，当日夜变去了西天。可见因地、遇人，都不如顺心重要。”
【说得太深奥，自个儿都不明白其中深意，于是腼腆地笑】“好嘛，这是女傅说的，我也算不明白。”

【鱼之一世大抵很短，如浮萍般漂泊半生，末了不过是平静池水中微不足道的一点波澜，纵然它逝去，也不会有人为它哀悼、为它痛惜，甚至连它是哪一尾鲤都不清不楚。如是，它为何又要活着，是为取悦显贵者麽？代价是无尽的抢食，永无天日的禁锢，它与蝉一样，在春公主心中都活得很不值得】
【我还想再抛下些宝贵的食量，嬷嬷却说贪杯不好，易适得其反，于是我便收了手去。没了诱饵，那锦鲤便摇尾摆首地远去，连敬谢的神色也未留下。世态还是凉薄，幼小的我如是想】
“顺从本心很难。”【那是我听到的模棱两可的佛法，依样画葫芦，不必听入耳中】“我要回宫去了，中庭有一株小树，还未曾给它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