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哥,虎子和他盘口的东西今天一早都不见了。”一个下着雨的上午,小坤一个人来到西泠印社的铺子报告。
“不见了?”我眯了眯眼睛,放下手中已经泡得淡了的龙井,说:“等雨停了,你去趟他老家,东西带回来就行,人…他知道以后老实过日子就好。”
“知道了。”
“等一下,”我又叫住刚转身要走的小坤:“记得别当着人姑娘的面,别吓着人家。”
“哎。”小坤答应一声便走了。
虎子的情况我了解,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比较稳重,管着一个小的马盘,还算井井有条。这次能做出这样的事,说起来幼稚得可笑,只不过因为遇上一姑娘,陷进去了。为了面子和富裕的生活,一时糊涂弄了这么一出,却不想后果。吴家怎么可能完全不追究。
我摇摇头,笑了笑,年轻人,碰到爱情就变成傻子了。
这话由我说出来似乎有点矫情。还不到三十岁的我好歹也算得上年轻人,说别人年轻,就像自己是个历经了岁月的老者,还颇有点倚老卖老的味道。而…傻子…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不是因为爱情罢了。大概。
第二天小坤过来说事情办完了,东西都带回来了。说他临走前,虎子手里攥着张二十万的银行卡,对着杭州的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并跟小坤保证不会再出现在杭州和长沙,但如果将来小三爷需要人手去拼命,记得还有个虎子。
这事就这么结了,道上只知道吴家一个伙计卷着货失踪,后来货回来了,人却是真的失踪了。有人猜是被干掉了,有人猜是吴小三爷菩萨心肠把人放了,反正不管哪种猜测都让下面的盘口又老实了不少,有的是吓的,有的是服的。
其实闷油瓶去守门的这两年里,我也不是没有做过狠戾的事。要整顿三叔留下的烂摊子,不是当菩萨就能成的,这我懂。但是心虽试着狠下来,却到底没办法自己动手去杀人。即使真有伙计做了罪无可赦的事,且我也明白杀一儆百的道理。
我总是对手中的刀枪心存畏惧,因为它们可以那么轻易地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有一次我拿起小坤常用的手枪,竟觉得无比沉重。这把枪帮我开辟着前进的道路,上面似乎缠绕了无数的咒骂、血光、讽刺与愤怒。可是再轻再贱,终究也有着生命最起码的重量。
我不喜欢用暴力解决所有的事。以暴制暴,得到的只能是没完没了的暴力。
可有些人必须得处理,毕竟总有些看不出眉目还得寸进尺的蠢货。我不能由着他们闹,我绝对不能死,闷油瓶在等着我。于是最后,这些沾血的事都由小坤动手,我自欺欺人的落了个“清白”的心理安慰。
闷油瓶刚离开的那半年,我过得浑浑噩噩,连那个跟我有着一样的脸的人是谁、替我拿走的那封信是什么内容,都懒得追究。成日里坐在杭州的铺子发呆,有时候好几天不出门。要不是王盟还想着他有个老板,说不定我能把自己给饿死。
后来有一天胖子来了,我坐在个有点阴暗的角落咧嘴冲他笑算是打招呼。胖子一看,二话不说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扔出了店门,指着我的鼻子吼:“ 小天真你够了!你他娘的都快发霉了!就不怕小哥回来了把你当成白毛粽子砍了!”
突然暴露在阳光下,我有点睁不开眼,用手遮了光线,呆呆地看着胖子半天,才蓦地意识到,他从巴乃出来了。
原来是王盟看我天天半死不活的,万般无奈之下,辗转找到了小花求助。小花却没有出马,而是联系了胖子。
我记得胖子那通电话。他说:“胖爷我就待在这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让我从这里出去,一个是你天真,一个就是小哥。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要再发生任何要劳烦胖爷我的事情了,你知道胖爷年纪大了。当然,咱们一起死在斗里,也算是一件美事。如果你们真的有一天,觉得有一个地方非去不可并且凶多吉少的话,一定要叫上我,别让胖爷这辈子再有什么遗憾。”
胖子没有食言。他大概心里还放不下云彩,可为了我,为了这个颓废的天真吴邪,他还是来了。
是啊,闷油瓶他会回来的。他说要去十年,并没说不回来了,我应该相信他不是吗?我自己在这内疚个屁!觉得亏欠就想办法补偿啊,在这里浪费时间闷油瓶就能提前回来的吗?!如果不想离开他,就去找如何不离开他就能解决事情的方法。如果怕自己是他的负担,那就让自己不要变成负担。
就算十年后轮到我守门了,我弱鸡似的能顶什么用?到头来反而辜负了闷油瓶。另外,好歹去接替他的时候,我还能见他一面不是?再说就他那个地上生活能力九级伤残,我不把铺子经营好了留给他,他出来还不得饿死?
胖子回来了,闷油瓶还会远吗?想到这,我站起来拍拍屁股,又冲胖子乐了。胖子鄙夷地用小眼睛撇了我一眼,说:“傻子。”我僵住。
振作起来的我觉得自己突然有做不完的事,我去学格斗和搏击,重新练枪法。由于小时候打过飞碟,比起其他武器,枪更熟悉一些。钻研历史、地理和古董方面的知识,甚至北派的寻龙定穴,掌握古墓位置。最后,又戴上了三叔的人皮面具。
吴三省在道上是一代枭雄,而吴邪就只是个屁。
再后来,该狠的狠,该慈的慈,好不容易稳定了各盘口,人们都道吴家算是东山再起了。于是在一次查账时,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了面具,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一年多里,把一盘散沙重新揉成一个团儿的,不是吴三省,而是他的二世祖侄子吴邪。
看着人们目瞪口呆的表情,我表面上是波澜不惊的笑容,心里想着:“真他妈疼。”
“三…三爷…”人群中发出颤抖的一声。我笑着抖了抖手里的面具,说:“这才是三爷,我是吴邪。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都听小三爷吩咐!”人群发出整齐的声音。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没办法接受“三爷”这一称号。我总觉得,一旦我真的成了吴三爷,我就再也退不回去了。而且,我一直对三叔还活着这一点抱有希望,不管那是吴三省还是解连环。小三爷叫起来虽不是很响亮,却让我安心。
一年多来,虽然有胖子、小花和黑眼镜他们的帮衬,但身边没有像潘子那样的人,总是让人心里没底。而小坤恰好填补了这个位置。
小坤是我“现原形”之前从斗里捡回来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没错,和哑巴张很久以前一样,他也是作为“阿坤”被扔到用来捕尸的饵。有着不错的身手,在被暗算、群殴、灌了迷药后,还弄死了下到斗里监视他的两个人。
当时我没有戴三叔的人皮面具,由于在斗里突遇手下人反水,我撕了面具打算出斗后混入人群逃走,反正这些人不认识青头吴邪。然后误打误撞地跑进了小坤所在的墓室。
我遇到他时,他正赤身裸体地坐在地上,拿着死人身上最后一点食物舍不得吃。而我用一包压缩饼干,一瓶水和一身衣服就把他带回来了。
顺利逃回来后,他成了我左膀右臂。身手好,无牵无挂,只对我一个人忠诚,简直就是潘子在天之灵赐给我的。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不想再要以前的名字。
“那我叫你小坤,好吗?”
“好。”小坤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当着伙计他叫我小三爷,没人的时候就叫我吴哥。我感觉像是多了个弟弟,又像是潘子回来了,很是开心。
小坤第一次看到我戴人皮面具的时候,惊讶得长大了嘴,说自己也要换张帅点的脸贴上。
我敲了他脑门一记,笑道:“等换了你就知道还是自己的脸好。面具戴得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我很庆幸,我的面具还能摘得下来。因为我的身边有胖子,有小花,因为我心里还有一个闷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