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
“好，这样就完成了！”
雪菜发出大功告成的宣言之后，便一股脑躺倒进冬马和纱家的沙发里。连续几个串休日的操劳让她精疲力竭，录好新歌的现在，雪菜只想好好睡一觉。
“春希，你也过来歇会儿吧？”
“你给我正经点，这又不是我们的家。”
春希抹去额头的汗水，收起吉他。他还要为和纱把音乐室打扫干净。
“哦对，”
雪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抱歉，我有点高兴过头了。”
“没事，你们想休息就休息，我家空房间有很多。”
不远处的钢琴后面，传来冬马和纱的声音，
“反正最后春希也会打扫干净的。”
“啊，说的也是呢。”
雪菜从沙发里探出头来，望着她的侧影说道。冬马和纱没有显露出任何疲态，依旧端正地轻轻演奏着不知名的练习曲。
“和纱……你还真是努力呢。”
“钢琴这种东西，一天不练个十小时就会生疏的。”
和纱平淡地说着类似口头禅的东西，实际上近些年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一天弹十小时钢琴了。
“两位辛苦了，那么，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时间紧迫可能不会太丰盛哦。”
北原春希问道。
“春希，我想吃火锅。”
雪菜说着，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和纱呢？”
“我？我随意……”
冬马和纱轻轻地说，停下了弹琴的手指，
“不过，冰箱里可没什么东西能吃了。”
“啊，这个不用担心，我和春希一会就出去买。”
雪菜笑着说道，
“那就这么定了哦。”
“嗯。”
“他们走了……”
冬马和纱低语道。
望着空空荡荡的家，不由得有些孤独。不过，这就是冬马和纱二十几年来的生活常态。独处的时候，心情往往能得到最大的放松。
傍晚的日光穿过窗户，洒在冬马和纱的后背上。点点金辉，在她的长发间游荡。
悠扬而放纵的琴声自她手下传出，飘荡在偌大的家里，久久绕梁。和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到底如何，这既愉悦又愤怒的情感，被她毫无保留地倾注进钢琴曲之中，一遍一遍冲刷着无人的厅堂。
如果和纱此时的心情由雪菜得知的话，一定会被她像哄孩子般评价：
哎呀，和纱又闹别扭了呢。
被别人当做小孩子对待，冬马和纱断然不会接受。可如果对象是雪菜，她又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在春希和雪菜面前，自己似乎总是差了一点成熟。
——啊，真是烦。
于是她的琴声再度变化，越来越快，频率愈加高涨，就好像一个受气的女孩在吊着嗓子和父母争吵。虽然冬马和纱自己的嗓音很低沉，不过也有尖锐的时候，特别是一些只有春希知道的场合。
“滴滴”
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啧。”
冬马和纱用力敲下一个重音，停止了弹奏。
“是谁啊……雪菜吗？”
如果是问吃什么的话，就告诉她随便吧。
这么想着，冬马和纱打开了手机——
“哎，妈妈……”

“和纱~”
正当冬马和纱盯着那条短信的时候，雪菜和春希回来了。因为不想起身去开门，所以冬马和纱向来将钥匙交给春希或者雪菜。
“啊！欢迎回来……”
和纱忙不迭收起了手机，有些尴尬地望着进来的两人。
“哎~和纱你在看什么？”
果然，雪菜一看和纱有些慌张，便一脸笑嘻嘻地凑过来想问个清楚。
“好了，雪菜，我们快去做饭吧。”
春希拉住了要一探究竟的雪菜，趁她不注意又抛给和纱一个苦笑。
“嗯嗯，大家都很饿了呢。”
雪菜没有多想，顺从地跟着春希进了厨房。
“呼……”
虽非秘密，但和纱还是本能地觉得不要把这条信息这么早告诉雪菜他们。
——来奥地利找我，机票已寄。
曜子的短信就这一句话。
冬马和纱收起手机，望着自己的钢琴怔怔不语。
又要分别了吗？和春希？
她不自觉地想到，起身张望厨房，那里北原夫妇正为晚饭的火锅而商讨。他们相谈甚欢，让和纱不觉间有些恍惚。
虽然说好了三个人继续做朋友，但果然，还是不行的吧。自己总归还是外人，会被忽视的。而且……
和纱走过客厅，坐在沙发上。
让春希一直陪着自己，对雪菜也不公平。本来，这份感情应该只属于雪菜才对。
冬马和纱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曜子发来的信息与当初的那次分别重叠了。
——又不一定是那样，肯定能回来的。
她这么想着，身体渐渐窝进了沙发深处。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大概就是中了春希毒吧。
她无奈地笑笑。

“那么，为了庆祝这一次新歌的顺利完成，干杯！”
“干杯！”
雪菜和春希妇唱夫随，宣告着三个人的庆祝开始。不过，最后碰到一起的杯子只有两个。
冬马和纱举着杯子，呆呆地望着眼前这过于丰盛的火锅，一时说不出话。
“怎么了，和纱？是不合胃口吗？奇怪……明明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的就是——”
和纱赶紧打断了雪菜的絮叨，说：
“你们……真的当成庆祝宴会了啊。”
“当然咯。”
雪菜莞尔一笑，放下杯子。
“我说，每一次新歌都这么大张旗鼓的庆祝的话，那庆祝也会渐渐变得廉价的啊。”
“哎呀，那就找一个不一样的理由庆祝嘛。啊，就说‘为了北原春希亲自谱曲的第一支歌而庆祝’！好了好了，来，和纱，干杯！”
半推半就中，和纱还是和雪菜碰杯了。
“雪菜，其实你只是想吃顿好的吧，毕竟这几天总是吃一些简单的便当或是外卖。”
“啊哈哈，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呢，这个。”
“你看你买的这些，肉类和糖都这么多，这一顿一定会长胖的哦。”
“和纱不也是，天天摄取的糖分这么多，要胖也是和纱先胖哦。”
冬马和纱微笑道：
“我可不一样，我的肉都长到该长的地方去了。”
“啊~可恶，和纱总是这么令人羡慕！”
“哈哈，我可是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天才——啊，你你你你干什么？”
“看招！”
雪菜扑到和纱身上，伸手进攻她柔软的腹部。
“啊啊，不要~快、快停下来！很痒的啊！”
“嘿嘿，和纱这里也有点赘肉呢。”
“啊~哈哈、哈哈哈，别……杯子，杯子！会洒的啊！”
最终和纱平安地将斟满烧酒的杯子放在了桌面上，接着便被雪菜压倒，二人一同消失在桌子下。
北原春希对桌子下面发生的一切很感兴趣，但是他并没有弯下腰仔细观赏的打算。为雪菜已经空了的杯子倒好酒，春希夹起一片肉来。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了啊。再不吃肉就不好吃了。”
“哎嘿嘿。”
雪菜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笑着坐了起来，
“抱歉，有点太高兴了。”
随后起来的和纱，脸上亦挂着一抹笑容。尽管没有雪菜的那么放肆，但也是相当灿烂。
——和以往的她比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三个人相继酒醉倒下。此时的窗外，已然是漆黑一片。万千星辉照耀而下，映着街道和宿醉的行人。
果然，今夜又要留宿了。
如果春希还清醒着，大概会这样想。只不过他现在也是卸下了心防，随意地躺倒在冬马家的状态。
不，应该说，正是因为这里是冬马和纱的家，北原春希才会如此放心吧。
原本热闹的客厅变得安静而冷清，只有三个人粗细不均的喘息声飘荡着。
“呼……”
“嗯……春希……”
偶尔，雪菜的一声梦呓会传出，在偌大的房子里回响着。

“真是的，春希前辈怎么回事。”
望着那一摞摞已然完成的工作文件，杉浦小春不禁抱怨起来，
“明明说好了一部分交给我自己处理，为什么已经全部搞定了？”
“这不是好事吗？外面天色已晚，你也可以去休息了。”
坐在北原春希座位上的原开樱画报主编，佐藤麻理敲了敲桌面说。
“哎？麻理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结婚了吗？”
小春将外套放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在麻理身边问道，
“而且为什么坐在北原主编的位置上。”
“这里原本就是我的位置，我还有点不适应总编办公室呢。”
“呜~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总编啊。”
“首先，你要有个男朋友才行。”
“哎、为什么？”
麻理笑着刮了刮小春的鼻子，
“结婚之后就有了和以前不一样的动力啦，不论是从哪里看。”
“哦……那你先生不会感到不方便吗？比如现在这种突击加班。”
“啊啊，这个啊，早在谈恋爱的时候就说定了，工作优先。我丈夫也是个工作狂呢。”
“那还真是般配。”
小春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说起来最近北原在做什么？加班的时候都很少了。”
麻理问道。
“啊，这个嘛，春希前辈又去录制新歌了，和他夫人一起。”
“新歌啊……是那个雪菜吧？她歌的销量还挺大的。”
“雪菜前辈据说是和她所属的公司签合约了，卖唱片的钱一部分归公司……这样她也就获得了公司的支持。”
麻理歪头想了想，
“这恐怕是北原春希的主意吧，那个人也学精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即便经常出新歌，雪菜前辈在她的本职工作上可是没有丝毫的松懈。”
“哦……那还真是勤奋。”
“不然也就不能配得上北原前辈了吧，他可是开樱社劳模……”
麻理叹了一口气，
“本来以为我回来看看会社，会有一些工作可以帮上忙，没想到被北原都解决了。”
“总编只要按时开会，做好决策就可以了。具体的工作还是交给部下去做。”
小春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
“我果然还是羡慕你，麻理姐。”
“再过个五六年你也能做总编了。”
“真的嘛？”
麻理起身，微笑着看着她，
“当然，因为你和北原和我一样，都是工作狂。”
小春像受到了鼓励似的忽然振奋起来，
“好，那我也得想北原前辈那样努力工作才行！”
麻理走到外边，习惯性地去买咖啡。
“你都在做什么啊，北原？”
她小声嘟囔道。

“对了，总编……”
小春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这有个新的计划请您过目。”
麻理转过头，
“什么？”
“呃，是关于采访最近风头正盛的逆时针话剧团的计划。”
“哦，就是那个在外百老汇演出取得巨大成功的逆时针？”
“嗯。特别是那个主演，据说演技相当震撼。”
“记得她叫……”
“本名和泉千晶，是北原主编的同窗。”
“这样……这种大计划应该不是你能主持的吧，小春？”
“是的，这是北原春希前辈的指示。如果您批准的话，我们就可以着手安排了。”
“可以，我批准。”
“哎、不需要开个会什么的吗？”
麻理莞尔，
“北原春希的项目我放心，就按照你们的计划去做就行。”
“好。”
“采访的时间是？”
“二月份，具体还没有定下来。现在的话，千晶前辈应该在欧洲活动呢吧。”
“对了，具体是谁去采访千晶小姐呢？有没有人选？”
“您不会还想让北原前辈亲自去吧？”
“啊哈哈，我是觉得这个人采访女艺人有一手的。”
小春无奈地叹口气，
“总编您猜对了一半，是我和春希前辈一同前往采访。”

“呜……”
春希醒了，浑身刺痛的感觉登时传入大脑，引得他发出一声呻吟。
宿醉，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果然还是难以忍受。
他踉跄着起身，向着浴室走去。打开门，迎接他的并不是刚刚出浴的冬马和纱。
——真的是、喝多了啊，想法都变得奇怪了。
春希一边想着，一边洗完了脸。
“呃，这还是半夜呢吧？”
他望着窗外那一片漆黑，嘟囔道。
“确切的说，天快亮了。”
冬马和纱的声音，夹一片清冷的月光，洒在北原春希的身上。
“和纱……”
她斜坐在窗台下，一脸心事地遥望着星空。
“春希，你还睡觉吗？”
北原春希苦笑着摇摇头，
“不了，再睡就要起不来了。”
“那，你能陪我聊聊吗？在天亮之前，在雪菜睡醒之前。”
“好……”
清冷的月光中，和纱与春希席地而坐。
“春希，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她看着他，似乎是在犹豫，
“我有一天出国定居，不再回来……你……能接受吗？”
“……”
“啊啊，我知道这样说是很自大，但是……”
北原春希点点头，又摇摇头。
“春希……”
“我会很难过，如果和纱你离开日本。不过，我会接受的，那是你的自由。”
北原春希以其特有的正论姿态说道，
“和纱，我不会阻止你去选择不一样的生活，比现在更好，更幸福，更……”
“春希，你的回答，就好像多年之前便已经准备好了呢……”
她垂着眼睑，低声道。
“……”
“那，我如果寻找新的恋人呢？不……我和你从来都没有做过正式的恋人吧，所以……应该是——”
冬马和纱模仿曜子的语气，对着春希说道，
“新的男人？”
“……”
北原春希没有说话。尽管夜幕浓厚，冬马和纱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一定又是那副苦涩的脸。
于是和纱顿了顿，说：
“开玩笑的，春希。”
“你……”
“春希，妈妈又给我寄机票，叫我去她那里呢。”
“……”
“啊~这一次又要和我的春希分开了呢。”
冬马和纱微笑着轻语道。
“和纱……既然是曜子女士的话，就去吧……”
她微叹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啊，春希。我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罢了。”
月光照耀在和纱手里的酒杯上，映出银灰色的轮廓。她歪着头，慢慢把玩着昂贵的酒具。
“那……”
“明天，就告诉雪菜吧。”
“嗯……”
北原春希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说：
“那，那和纱你一定会回来的吧？”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会的。这里有我的爱人和挚友，是我的故乡。”
和纱淡然地说道。
“唔……”
“怎么了，春希？你变得越来越像雪菜了呢。”
“……”
“像这种‘和纱你一定会回来的吧？’可不像是以前的春希会说的话哦。”
她调侃道。

北原春希亦轻笑一声，
“是啊，她给我的影响我已经确切地感受到了。”
冬马和纱站起身，望着北原春希，
“春希，我这一次离开你……可能会有点久。”
“嗯，我也知道了。”
春希伸了一个懒腰，倒在地上，仰视着和纱，
“不然你也不会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吧？”
“啊啊，确实呢。‘如果遇到不好意思开口的内容，又一定要说的话，记得先绕几个圈子哦’雪菜是这么教我的。”
春希感慨道：
“那家伙，又给你讲什么老油条知识了？哎呀，她也变得跟一个大妈一样了呢。”
“我不讨厌这样的雪菜。春希，你也不能讨厌哦？”
“哈哈，怎么可能会讨厌呢？”
春希眼里闪过的一抹柔情，被冬马和纱不合时宜地尽收眼底。
“她可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的挚爱……”
——我好羡慕你啊，雪菜。
和纱默默想到。
“既然这样，钥匙就还给你吧？”
北原春希说。
和纱走到春希旁，摇摇头说：
“你那个大妈一样的挚爱，还教给我一句话。”
她坐在了春希的身边，衬衣的下摆触碰着春希的手臂。
“那就是，房子这种东西，没有人住很快就荒败了呢。”
“……这是常识吧。”
和纱无视春希的吐槽，继续说道：
“所以，如果有可能，你们能不能经常来这个家里住住？就当是度周末的一个场所……睡一觉，做几顿饭……和雪菜。”
“那是，为了保持你家的生气吗？”
“是啊，我可不想等我回来之后看到我家如同鬼屋一般破败不堪。”
“这种事，请一个保姆更靠谱些吧？”
“春希，你怎么这么迂腐……”
冬马和纱忍不住戳了戳春希的脸颊，说道：
“你们的公寓那么小，好不容易有个住大房子的机会还不好好掌握。”
——喂喂，一般人是不会接受的吧？就算再要好的朋友，这也未免太……
北原春希想着，开口道：
“好吧……我会尽力而为。只要雪菜也接受的话。”
——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和纱的长发披肩而下，落进春希的脖颈，弄得他颇有几分瘙痒。
“我会给你们打很低的折扣哦，看在雪菜的面子上。”
她微笑着说。
“啊啊……果然呢。”
“是啊，我不仅不用付钱请保姆，还能从你身上得到一点报酬。”
北原春希无奈地笑笑，
“那么，报酬想要多少？事先声明如果太多我可不会接受的哦。”
“我要……一个吻。”
未待春希作何反应，和纱低下头，轻轻地吻在他的额头。温润的触感令春希一时恍惚，但很快，和纱的唇便离开了春希的肌肤。
“和纱……”
“好了，一小会雪菜要醒了哦，好好想想该怎么和她说吧？”
带着一丝狡黠，和纱轻盈地起身，离开春希向客厅走去。
“你来说哦，我只管看着。”
北原春希却仍然躺在地上，回味着那个额头上的吻。

一辆墨绿色的悍马奔驰在维也纳的公路上。
司机三浦一脸严肃地驾驶着汽车，偶尔通过内后视镜看看坐在后座上的，他老板的千金小姐。
她安稳地靠着座位，一手托起下巴，一手捏着友人送给她的钥匙挂件。偶然，由于颠簸，几缕青丝滑向她的前额，被她轻轻用手捋到耳后。瓷白的皮肤，修长的身躯，无一不在向每个对她投去目光的人展示着她的美丽。
冬马和纱，正以全然不同于其在日本的形象，于异国他乡旅行。
——真漂亮，果然是老板的女儿。不，应该说不愧是冬马曜子的千金吗？
三浦发自内心地赞叹着。
只是，和纱并不知道司机的想法，她只觉得无聊。
于是她轻轻哼起了北原春希作的乐曲。
曲子时长只有四分钟，加上冬马和纱已经在飞机上听过很多遍，因此即便春希因为害怕丢脸而没有给她看谱子，和纱也能顺利地哼出每个小节。
“……”
“……”
“冬马小姐，你刚才哼的那首曲子……”
三浦安静地听完之后，开口道。这也是他们上车之后，三浦第一次向冬马搭话。
“……”
冬马和纱没有反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冬马小姐？冬马和纱？”
“啊？哦，那个……什么事，三——三浦先生？”
“我很抱歉将你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不过，你刚才哼的那首曲子实在是……”
“怎么了？”
“难以入耳。”
“……”
三浦叹出一口气，
“这是你的学生作的曲吗？”
“不，我没有学生。”
“那是什么人作曲？应该是个菜鸟。”
“要你管啊？”
冬马和纱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这种烂水平的曲子，你还能哼的如此投入，想必作曲人是你重要的人咯，所以我一开始问是不是学生一类。”
三浦无视了冬马和纱话语中的怒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那是在是太烂，让人不得不吐槽。”
“一般人根本就不会轻易对素不相识的人说这种话吧！”
“你觉得我是一般人吗？”
“哎？”
三浦轻笑一声，
“如果我是一般人，冬马女士是不可能派我来接你的。按她的原话说，普通人受不了你的脾气。”
——她那是什么陈年理解啊？
冬马和纱心里抱怨了母亲一句，继续说：
“别误会了，那不是你能对我失礼的理由。”
“我对你失礼了吗？我不就是问问这烂透了的曲子是谁写的吗？”
“它哪里烂了！”
冬马和纱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四处不和谐音，堆积得到处都是的半音，以及明显的临摹痕迹。”
三浦放低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个钢琴家，冬马和纱，我不相信你听不出来。你刚才哼的时候，也本能般地想改动，但最后都放弃了。”
“你……听得还挺准。”
“我好歹也是音乐人啊。”
“啧，”
和纱颇为不爽地咋舌，
“我还以为你就是个只会一两首曲子的，弹木质吉他的三脚猫，没想到还有点乐理常识。”
“……为什么我的设定是那样的啊？”
“不——别在意。”
冬马和纱又失去了兴趣般叹出一口气，仿佛刚才的激愤从未发生。
“……你要是这种水平的话，那可真是令人失望。”
——看来有的人就是存心找瘪吃。
“开你的车，再多嘴我让妈妈解雇你。”
和纱轻描淡写地说道。

夜晚的奥地利并不像东京那样灯火通明，漆黑的街道上空荡而冷清，人们纷纷赶回家中，奔赴各自的温暖。间或有人流浪街头，那是为生活而操劳的缩影。
“妈妈……你憔悴了。”
见到病榻上的曜子，冬马和纱脱口而出。
“啊啊，没想到我的笨蛋女儿这么长时间没见我，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呢。”
曜子摊着手，平淡地说道。
和纱不由得在脑海里连连叹气，这个妈妈，还在逞强。
她弯下腰，端坐在曜子的床边，并示意美代子以及不知为何跟来的三浦出去。
“妈妈，我回来了。”
和纱微笑着说道，轻轻握住了母亲的双手。
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早已饱经沧桑。错落在皱纹之间的老茧，安静地诉说着她曾经的辉煌。
“你……”
曜子讶异望着一年未见的女儿，似乎是对她的平静感到奇怪。半晌，她小声说：
“我还以为你会更伤心一些。”
“哈啊？”
“嗯，看来你在日本的生活也很顺利嘛，比以前成熟多了。”
“是么……”
和纱挠了挠头，
“对了，妈妈，这是慰问礼物。”
她起身将门口摆放的一袋橘子提了进来，拿出两个摆在床头柜上。
“就只有橘子吗？”
“哎……你不喜欢吗？”
曜子苦笑着说：
“不……我只是觉得我的女儿应该表现得更可爱一点，至少会撒个娇之类的。而且我之前明明在机场里捉弄你了，要是以前的你肯定会气鼓鼓地朝着我抱怨——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现在和那些正常的女儿根本就没有两样了嘛！”
“机场的玩笑我在电话里回击过了，而且我已经25岁，早就过了撒娇的年龄了。再说，妈妈你这么孱弱，我怎么能再向你撒娇或者抱怨呢？那岂不成了不孝女。”
“难道说是吉他君的指导……不，或许是那个叫雪菜的孩子……”
曜子自言自语道。
和纱见状，伸手拿起一个橘子。修长的手指轻微用力，将橘子皮剥开。
“妈妈，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了？”
“……”
曜子歪头看了女儿一眼，最终开口道：
“你变得成熟了，但也平庸了。”
然而冬马和纱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剥橘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可能吧，或许我本就应该如此。而且，这难道不是妈妈你所期望的吗？”
“哈……哈……”
曜子自嘲般笑着，轻轻抚摸起和纱的脸庞。
“我啊，倒不在乎。只是，你最喜欢的钢琴，就这么放弃了吗？这一年来，你一次也没有来过欧洲演奏，就只是在日本参加一些商业演出。”
和纱也笑了，
“妈妈，你是说我成熟之后，钢琴就不会再进步了吗？”
“是啊。”
曜子淡然地说，
“艺术之路，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我这种靠才华和反抗攀上高峰的人，一旦失去了最开始的那份心气，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我不在乎，我的世界里已经不只有钢琴了。”
和纱低下头，盯着剥好的那半个橘子，
“还有很多的事物……并且重要的是，我不后悔。”
“你果然变了很多呢，连我要问什么都知道了。”

将“你不后悔吗”一句咽进肚子，曜子无奈地说，
“那样就好。不过，如果有一天我没了，你……”
和纱顿住了，她抬头望向母亲：
“你……你的身体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吗？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有点激动地说道。
曜子伸手拍了拍和纱的头，示意她冷静。
“我只是做个假设而已啦，我一直在按医生的嘱托疗养，现在已经到可以出院的地步了。放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啊……”
和纱放心地叹出一口气，转口说道：
“等等，你又耍我！”
“哈哈哈，我实在是忍不住捉弄我这可爱的女儿，”
曜子笑着说，
“尤其是那份成熟被戳破之后……”
“哼。你自己剥吧，我不管了！”
和纱赌气般将剥到一半的橘子放回桌面上，起身离开了病房。
“我会自己找旅馆住的。”
“……”
见女儿关好门，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后，曜子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无光。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躺在洁白的枕头上，望着同样洁白的天花板：
“抱歉，和纱……我撒谎了。”
“果然……是这样吗？”
门外，暂未离开的和纱背靠着墙，怔怔地盯着自己的靴子。作为钢琴家的那一份卓越的听力，让曜子的细语丝毫不差地传递到了和纱耳中。
她摇摇头，快步离开了医院。
“妈妈……你这笨蛋！”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