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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阴阳师。by:梦枕貘[灵异/奇幻/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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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町猛力地左右摇头。
啪嗒。
啪嗒。
她的头发左右甩动,拍打在脸上。
“我来追求你。一百年,不,一千年,不,一万年,死而复生后,我也会告诉你,你那满是皱纹的面庞是美丽的。我还会亲吻你那只剩下三颗黄牙的小口。我不离开你.永不离开你。”
发出男声的小町,将为数不多的牙齿咬得嘎嘣响。
“你是谁? ”晴明问道。
小町依然用男声答道:“你不知道我吗?
我便是一连九十九夜,夜夜走访小町.到了第一百夜终于死于相思绝症的,人称深草少将的那个人呀……”
“什么九十九夜? ”
“此事你不知道? ”
“……”
“我迷恋上了这个小町,写情书给她。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情书,可连一次回信都没得到。迷恋小町的男人多得很,可像我深草四位少将这样深深思恋小町的男人却是一个也没有呀。”
“……”
“不过,我惟一得到的一封回信,便是戏弄我.叫我连续一百夜走访她。夜夜不断风雨无阻,等到第一百夜到来时,便让我如愿以偿,这就叫‘百夜走’。可是,我连续走访了九十九夜,终于迎来了第一百夜,可我却再无力行走,一命呜呼了。就是这窝心,就是这遗恨使我不得成佛,附体在小町身上了。”
“因为这个男人附在我身上,所以哪里都没有我的安居之地……”
“嗷! 因为我发过誓,愿化作烦恼之犬附于这个女子身上,棒打也不分开啊。”
“多么可悲可叹啊。”
口中交互发出男声和女声,小町开始从容不迫地起舞。
如此便化作烦恼之犬兮
任棒打也不分离
此等身姿兮可怖可惧
她发疯了。
老妇小町的眼中,理智已经消逝。
她疯狂地舞着。
巨大的樱树簌簌作响,花瓣纷纷飘落。
小町在花瓣飞舞中翩翩起舞。
“晴明——”
博雅唤道,然而晴明不做一声。
“正是我附体于这个女子,将她咒死了。哪怕是死后,我也不放过她……”
“你撒谎! ”
“撒什么谎? ”
“是谁应允的?
要我不间断地去那寺里供献果实与枝条,说是只要有人能破解其中的寓意,便离开我的躯体而去的?

“是我呀。”
“那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呢? ”
“我可不放。你不是思恋那个和尚吗? 谁会放过你这个下贱女子!
我要永永远远地恋慕你。千年万年,直到时间的尽头。小町哟,任凭天地变幻,任你美貌不再,只有我的心永远不变。啊啊,无比的可爱呀,这个贱女子……”
“混账! ”
“哈哈哈哈! ”
“混帐! ”
“哈哈哈哈! 多开心啊,小町——”
老妪的眼中,泪水潸潸流落。
不知道是谁的泪水。
樱树在头顶上飒飒作响。
在飞旋飘荡的樱花雨中,小町舞姿翩跹。
一面起舞,一面流泪。
小町的额头上嘎吱作响,扭曲的角刺破皮肉,生了出来。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两人的哄笑在樱花雨中响起。
轰轰隆隆,樱树大声作响。
“晴明! ”博雅大喊。
博雅的眼中,泪水流淌。
“怎么啦? 你为什么站着不动? ”
晴明默默不语。
樱花雨中,小町疯狂地边笑边舞。
“晴明! ”
博雅喊叫着,仿佛悲鸣一般。
“怎么啦? 你是能够帮帮他们的呀! ”
晴明看着翩翩起舞的鬼,静静地左右摇头。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帮不上?!”
“我救不了他们。”
“不光是我晴明,任何人都救不了他们两个。”
“为什么? ”
“救不了,博雅……”
晴明的声音中甚至充满着深深的爱情。
“晴明,我……”
“博雅啊,对不起。有些事情是谁都无能为力的。”
晴明说着,仿佛齿间嚼着蓝色的火焰。
漫天飞旋的樱花雨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惟有鬼的声息在翩翩曼舞悲歌。
但尽吾心兮
但尽吾心,枕边榻上无数
呜呼欢郎难忘兮令我思慕
呜呼萧娘难忘兮令我思慕


87楼2011-08-16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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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天卷 篇六 之
    桃园木柱节孔婴儿手招人
    [日]梦枕貘

    樱花谢尽,初夏的熏风吹拂。
    安倍晴明横躺在外廊内,支起右肘,右手托着脸,漫不经意地眺望着庭院。
    五月的风,似乎要将晴明身上的白色狩衣也一并染成新绿的色彩。
    博雅坐在晴明的近前,正静静地倾杯慢饮。
    绿叶葳蕤的樱树上,还留有开残的樱花,一朵,两朵.三朵……
    栎树,榉树,栗树。
    各种树叶的颜色,花草的颜色,新鲜的绿色,全都淡淡的,嫩翠欲滴,令人不觉喟然长叹。
    透过树木的梢头,露出蓝色的天空,飘拂着白色的云朵。
    晴明横躺着,不时伸出左手,擎杯呷酒. “不知怎么,我感到忐忑不安,晴明。”
    博雅陶然欲醉般望着眼前的风景说道。
    “怎么了? ”
    “呃,每年一到现在这个季节,我就会没来由地心慌意乱。也许应该说是高兴,还是该说是振奋?
    又好像是这样一种心情:自己的心变成了那风,跟它们一块在天上飞驰……”
    晴明嘴唇含着红山茶花瓣似的微笑,听着博雅说话。
    “人心真是妙不可言啊……”
    “呵呵。”
    晴明不出声地笑了,缓缓地坐起身。
    将后背靠在外廊的柱子一上,盘腿坐定后,又竖起左膝,左肘搁在膝盖上。
    “要说妙不可言吧,晴明,平常无足轻重的小事情,有时真的竟会变得相当阴森可怖呢。”
    “你指什么? ”
    “有没有听说源高明大人桃园府邸的事? ”
    “嗯.”
    晴明点点头。
    是这样一件事。
    桃园府邸寝殿东南上房的木柱上,有一个节孔。
    到了夜里,从那个节孔中就会有一只白嫩的婴儿的右手钻出来,飘飘忽忽地招手唤人。
    那手招动不休,也不是刻意向谁招手,只是仿佛是在招呼人走过去。
    最先发现的,是源高明雇来照料自己日常生活的贴身女佣小蔌。
    “啊哟——”
    她吓得失声尖叫。
    那婴儿手也并没有干什么坏事。
    不知不觉间,便会在夜间从木柱的节孔中伸出来,招呼人过来。
    不知不觉间。在清晨之前又消失了。
    “恐怕是鬼的一种吧。”
    既然无害便罢了,高明并不以为意。但是毕竟家人惶惶不安,便用写上经文的纸将那木柱节孔层层卷缠起来。
    然而.那婴儿手还是会出来。
    又用画有佛像的纸将木拄层层卷缠起来,然而,还是出来。
    “奇怪了。”高明喃喃道。
    于是取出战场上用的箭矢,戳进了木柱节孔里。
    从此,婴儿手便不再出来了……
    “说是如果再出来的话,不免麻烦,所以把箭镞留在了节孔中。晴明,我听说这个故事时,毛骨悚然啊。这故事相当恐怖呀……”
    “嗯。”
    “跟什么鬼怪吃人之类的故事相比,细想一下,可不要恐怖得多吗? ”
    “对啊。”
    “晴明,是婴儿手啊,婴儿的……”
    博雅将杯子放在地板上,双手抱在胸前,自顾自地点点头。
    “像这种前因不明后果不清的事,其实更令人毛骨悚然呀。”
    晴明愉快地望着博雅说道:“这个故事其实还有下文,你知不知道? ”
    “下文?”
    “嗯。”
    “怎么叫事? 这个故事不是到此结束了吗? 还有什么下文.我可不知道。”
    “想知道吗? ”
    “想知道。”
    “故事足这样的。”
    晴明开始讲述起来:


    88楼2011-08-16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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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儿手不再出现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还是在那间屋子里,源高明正在独酌。
      夜里——酒喝完了,贴身侍女小蔌预备好新酒端过来时,突然看到脚下有一样东西。
      小小的,长长的——“咦,这里有什么东西。”
      捡起来仔细一看,原来竟是人的手指头。
      “啊呀! ”
      小蔌尖声惊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高明立刻命人调查家中有没有人失去了手指.结果人人都十指健全。
      那么,也许是什么人的恶作刷? 然而仔细查访后.也并无此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晚上,高明正打算就寝——啪嗒。
      传来一计声响。
      是什么声音? 高明拿起本打算吹熄的灯火,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照去。
      “那里又落下来一根手指头。”
      晴明兴趣盎然地说道。
      “手指头? ”
      “是手指头。”
      每天晚上都这样,总有手指头从天棚上落下来。
      以为天棚上也许有个洞,手指头就是从那洞里掉落下来的。然而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洞。连天棚里面都查过了,结果毫无异常。
      仅仅是会有一根手指,啪嗒一下,掉落下来。
      有时候好像是右手的食指,有时候又是左手大拇指,每次落下来的指头都不相同。还曾经连续两夜都是右手大拇指掉落下来。
      究竟是从天棚的什么地方掉下来的.还是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掉下来的?
      高明总是凝望指头掉落的地方,试图探寻究竟,但人无法永远盯着一处凝视不动。
      每当他不留神偶一松懈时——啪嗒。声音便会响起。
      移目看去,指头已经落在地板上了。
      他一心想亲眼目睹指头到底是从哪儿掉落下来的,努力了多次,可每次结果都一样,看不到。
      一不留神,或是倦意袭来——等回过神来时,指头已经掉落下来了。
      高明终于忍无可忍,又把箭矢戳进天棚上他觉得可疑的地方。
      于是,指头不再掉落下来了。
      “这可太好啦。”博雅道。
      “但是,并非如此。”
      “什么? ”
      “这下改成青蛙了。”
      “什么青蛙?
      ”“每到夜间,那间房间里便会有青蛙出现。不知不觉中,就会突然发现青蛙满屋子乱爬……”
      也跟手指一样,不清楚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等发现时,已经在地板上爬了。
      这次,高明在房间四隅的地板上,全戳上了箭矢。
      于是,青蛙终于不再出现了。
      “可是取而代之……”
      “怎么了? ”
      “这下蛇又出来啦。”
      是青蛇。
      不光是那间房间,整个府邸都闹起蛇来了。
      而且并不是仅仅一两条兢完了。
      不分白昼黑夜,整个府邸满地爬着蛇。
      柱子上,房梁上,地板上……
      其中还混有蝮蛇。
      这些蛇,叫家人一一捉住,又害怕它们作祟,于是便把这些蛇扔到其他地方去。
      “仅仅三天,其数量竟然超过了一百条! ”
      “超过一百条,三天之内? ……”
      博雅也极为惊讶。
      “这可怎么受得了? 不过,这些事我一无所知,还以为只是婴儿手呢……”
      “毕竟不是什么美谈佳话嘛。高明大人对这些事一直是秘而不宣的。”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
      “因为高明大人找我来商量了。”
      “什么时候? ”
      “今天早上。说无论如何要我到他家里去一趟。”
      “你怎么回答的? ”
      “我对他说今天和博雅约好一起喝酒的……”
      “等等,晴明,我跟你说好来你这里,可没提过喝酒的事呀。”
      “这不是在喝吗? ”
      “唉,不过这个嘛……”
      “嗨.这样不蛮好嘛。高明大人满脑袋都是自家的事,我和博雅喝不喝酒,他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嗯。”
      “于是高明大人又说了。”
      “他说什么? ”
      “他说,如果博雅大人不介意的话,务必请同晴明大人一道光临寒舍。寒舍也预备有酒……”
      晴明模仿高明当时的动作,行礼相邀。
      “高明大人不是果然很在意酒的吗? ”
      “在意的是你自己。”
      “我可不在意。”
      “那不就得了? ”
      “唔……”
      博雅无话可答。
      “怎么样? 去不去? ”
      “唔……”
      “怎么样? ”
      “好吧。”
      “走吧! ”
      “走吧! ”
      事情就这么定了。


      89楼2011-08-16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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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一带应该是可以看见如意岳(如意岳.山名.位于京都市左京区.海拔472
        米.)的,不知是哪个方向……”
        “在那边。”
        晴明朝着所说的方向纵目望去。
        “我明白了。”
        说着,晴明回到原先的坐位坐下。
        “请问,府上有没有水井? ”
        “有啊。难道……”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
        “如此说来,好像最近水量有所减少,只有平时的一半左右。”
        “是吗? ”
        晴明再次扫视了众人一眼。
        “断了如意岳气脉的,大概就是这位小荻喽.”
        “什么?!”
        高明望了望小蔌。
        连小荻自己也不解其意,不禁愕然。
        “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明忙问。
        “其实这京都之地,乃是天地巨大气脉流入交汇之所。
        北侧船冈山一带的大地龙,与东侧贺茂川的水龙,流汇于京都之地.而那地龙所饮之水,便来自神泉苑的池子。“
        “唔,嗯……”
        “可是,流汇于此的气脉之力,如果听其自然,则会流走消散。而阻止其流散的,便是东寺与两寺高大的佛塔……”
        “……”
        “然而,光是阻止还不够。还需要将漫溢出来的气,一点点地送还给外边的天地。那就是位于东南的鸟边野的使命了。”
        “什么? ……”
        鸟边野——在京都,死者或土葬或火葬,其场所便是鸟边野。
        “高明大人,小荻怀有身孕。”
        “什么?!”
        高明看着小荻。
        “真的吗? ”
        “是。”
        小蔌双手触地,深深地低下头去。
        “说起来,就是小蔌和她腹中的胎儿.将从贵府通过的气脉在这里阻断了。因此,从贵府地下通过的气脉力量漫溢出来,便要向外消散。那婴儿手、手指、青蛙、蛇,都是大地水龙百般挣扎,试图冲出来所造成的。”
        “原来如此啊……”
        “我想大地气脉一旦被阻止,水井之中一定会有所变化,所以刚刚才会这样问,
        结果不出所料……”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
        “将柱子上的箭镞,天棚上插着的箭矢,还有地板上扎着的箭矢统统拔掉。在贵府私地的东南角,建造一个类似鸟边野的小冢。这样,就会一切回复原状了。”
        “回复原状? ”
        “就是说,顶多是婴儿手出来而已,并没什么妨碍。
        如果胡乱改变大地气脉,那就不光是蛇出来,只怕还会有更糟糕的事呢……“
        “更糟糕的事? ”
        “比如说.家主患人病死去。”
        “明白啦。马上就……”
        “如果将这位小荻送出府邸的话,那么种种怪异都会消失。但如果想留她在身边的话,那么就必须按照刚才所说的那样做了。”
        “如果孩子生下来呢? ”
        “生下来以后,就会一切回复原状。高明大人您如何处置,那就不是晴明所应该置喙的事了。”
        晴明深深行了个礼。

        “晴明啊,小荻腹牢之子,会是高明大人的孩子吗? ”
        博雅在归途的牛车中间晴明。
        “呃,大概是吧。”
        “哼,把人家喊到那儿去。原来是为这个嘛……”
        博雅自顾自地点头道。
        “对了,这儿有高明大人送的酒。”
        说着,晴明将酒瓶拿起来给博雅看:“回家后,咱们继续喝酒,就是它啦。”
        “嗯。”
        博雅点点头。
        于是按照晴明所说依法行事,高明府邸的怪异消失了,惟有婴儿手夜里摇摇晃晃地招来招去。后来,小荻生下孩子后,婴儿手也不再出现了。


        91楼2011-08-16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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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里,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率真,有时竟至愚直的地步。而这又恰好是博雅这个人的可爱之处。
          可以想像,不管是何等的悲哀,这个男子汉都会畅快地、率直地、面对面地表现自己的悲哀。
          如果我们设定,人人心底偶尔都会隐藏着的恶意这种负的情感,但博雅这个男子汉的内心里却从不曾有过。作为小说的个性塑造,我想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
          一定是正因如此,他才无法想像别人竟会心怀负的情感,以致派遣刺客暗杀自己。也说不定正是博雅的这种雍容大度使得式部卿宫在心中怀上了那负的情感。不过,我们也无须想像那么多吧。
          总之,博雅正在赏月。
          也许会有泪水扑簌簌地,顺着博雅的面颊流下来。
          博雅从里间取出大筚篥,含在两唇之间。
          所谓筚篥,是一种竹制管乐器——竖笛。
          博雅吹奏的筚篥之音,飘飘地流入夜气之甲。
          这是盖世无双的竖笛名家源博雅心有所感而吹出的乐音。
          前来暗杀博雅的“勇徒等数十人”深受震动。
          他们来到博雅府邸,传入耳中的却是清越的笛声。而目吹笛的博雅本人竟将门户洞开,独坐在卧室的外廊内,沐浴着蓝幽幽的月色,吹着笛子。定睛望去,只见他的面颊上涕泪横流。
          “勇徒等闻之,不觉泪下.”
          前面提到的那本书中这样记载。
          就是说,前来暗杀博雅的汉子们,听到博雅的笛声,竟不觉留下眼泪。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刺客们不忍下手刺杀博雅,无功而返。当然,博雅对此一无所知。
          “为何不斩杀博雅? ”式部卿宫问道。
          “哦……那可是怎么也下不了手啊。”
          勇徒们汇报了理由,这次轮到式部卿宫扑簌簌地泪流满面了。
          最终——“同流热泪而捐弃怨怼。”
          于是,式部卿宫摒弃了刺杀博雅的念头。
          此外,《古今著闻集》里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盗人入博雅三位家。
          三位( 即博雅) 逃匿于地板之下。盗人归去,( 博雅)
          出来,见家中了无残物,皆为盗人所盗。
          惟饰橱内尚存筚篥一,三位取而吹之.盗人于逃遁途中遥闻乐声,情感难抑,遂归返,云:“适才闻筚篥之音,悲而可敬,恶。顿改。所盗之物悉数奉还。”
          放下所盗之物,行礼而去。往昔盗人亦有风雅之心若此耶。
          这个故事说的是,强盗闯进博雅府邸,抢劫一空,只剩下一支笛子。强盗走后,躲藏在地板下的博雅爬出来,吹起笛子。于是,强盗为笛声所感动,在奔逃的途中掉头回来,将劫掠的物品完壁归赵。
          这也是博雅的笛声救了博雅的故事。
          与博雅的笛声呼应的,并不仅限于人。天地之精灵、鬼魅,甚至有时并无意志与生命的东西也会发生感应。
          《江谈抄》记载,博雅吹笛时,连宫中屋顶的兽头瓦都会掉落下来。
          博雅拥有一管天下无双的名笛。名字叫做“叶二”。
          “叶二者,高名之横笛也。号朱雀门鬼之笛者即是也。”
          《江谈抄》中这样写道。
          这叶二,是博雅得自朱雀门鬼之手的笛子,这段逸闻记载于《十训抄》中。
          博雅三位,尝于月明之夜便服游于朱雀门前,终夜吹笛。一人着同样便服,亦吹笛,不知何许人也,其笛音妙绝,此世无伦。奇之,趋前觑观,乃未曾见者也。
          我亦不言,彼亦不语。
          如是,每月夜即往而会之,吹笛彻夜。
          见彼笛音绝佳,故试换而吹之,果世之所无者也。
          其后,每月明之时即往,相会而吹笛.然并不言及还本笛事,遂终来相换。
          三位物故后,帝得此笛,令当世名手吹之.竞无吹出其音者。
          后有一名净藏者,善吹笛。召令吹之.不下于三位。帝有感而日:“闻此笛主得之于朱雀门边。净藏可至此处吹也。”
          月夜,净藏奉命赴彼处吹笛。门楼之上一高洪之声赞日:“此笛犹然佳品哉。”
          以此奏达帝听,始知系鬼之笛也。
          遂赐名叶二,乃天下第一笛也。
          后传至御堂入道大人手中,此后造宇治殿平等院时。纳于经藏.此笛有二叶。
          一赤,一青,相传朝朝有露于其上。但当京极公( 宇治公子师实)
          观览时,赤叶遗落,朝露亦无。
          说的是源博雅将自己吹的笛子与朱雀门鬼所吹之笛安换的故事。
          回顾这些故事,我们会注意到一个事实。
          那就是博雅的“无私”。
          降生之时响起美妙的乐音,这并非出于博雅的意志。
          至于前来刺杀博雅的汉子们最终无功而返,也不是博雅刻意吹笛阻止他们的。
          强盗将所盗之物完璧奉还,也不是博雅为了让强盗归还所盗之物而吹起笛子的。
          鬼和博雅交换笛子,也并非博雅刻意谋求的。
          在所有这些场合,博雅只不过是一心吹起笛子而已。
          如同天地感应于他的笛声一样,入、精灵、鬼也同样感应——难道不是这样吗?
          对于自己的笛声所拥有的感召力,博雅自身全无自觉,这一点也十分可喜。正如博雅的友人安倍晴明爱说的,这个人物——“是个好汉子。”
          笔者以为这便是明证。
          是啊,博雅是个好汉子,而且可爱。
          在男子汉的魅力中,加入博雅这样的可爱,不亦甚佳乎?
          在这个汉子所具备的各种可喜的特质中,认真无疑也是其中之一,这一点也不妨在此提一提吧。
          在《今昔物语集》中,源博雅登场的故事有两则.即《源博雅赴会坂盲处物语
          》以及《琵琶之宝玄象为鬼所窃》。
          前者说的是博雅到琵琶法师蝉丸处去学习琵琶秘曲.充分表现了好汉博雅的纯真性格。不妨说,是这则插话决定了本系列故事中的博雅形象。
          后者说的是博雅将被鬼盗去、雅名叫做“玄象”的琵琶,从鬼的手中夺回来的故事。在这则故事中,博雅所起的作用非常有趣。
          关于这两则故事,业已写进晴明和博雅大显身手的故事里,在此不再赘言。
          如果要再写点什么的话,那便是有关博雅自己写的著作了。
          源博雅写过《长竹谱》等好几卷关于音乐的著作.此外奉天皇敕命,撰写《新撰乐谱》等。
          在这部书的跋文中,博雅这样写道:余隶《万秋乐》时,自序始至六帖毕.无不落泪也。予誓世世生生在在所所,生为以筝弹《万秋乐》之身。凡调子中《盘涉调》殊胜,乐谱中《万秋乐》殊胜也.博雅说的是,他用筝演奏《万秋乐》这支曲子时,从第一帖弹至第六帖,没有不落泪的。
          这仿佛只是泛泛之谈,却似乎可以听到博雅亲口在说:姑且不管旁人怎么样——“至少我自己是必定要流泪的。”
          恐怕是这样——演奏五次的话便会是五次,演奏十次的话便会是十次,这个汉子毫无疑问要油然抛洒热泪的。
          博雅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一种非常小说化的个性.便形成于笔者的胸中。
          


          IP属地:四川95楼2011-08-19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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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住在何处就不管了,总之要去她的府邸,途中必须由西向东穿过三条东堀川桥。
              那座桥本身已经快腐朽了,都说如果发生大水什么的,恐怕桥就会被冲垮。
              据说等到梅雨季节一过去,就要立刻安排工人把它拆掉重建。
              牛车来到了这座堀川桥前。
              河宽约七间(间,日本古代的长度单位.一间约合l.82米。),相当于十二米多。架在河上的桥,长近十间,约合十八米多。
              由于已经腐朽,所以掉落的木板随处可见,从桥面能望见水面。
              每当牛车轧上去时,便会咕咚咕咚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来到挢当中时,突然,牛车停下了。
              “出什么事了? ”清麻吕朝外边的侍从喊道。
              “有一个女子。”侍从答道。
              “女子? ”
              清麻吕挑起竹栅车的上帘,向前望去,只见约三间开外,东侧桥堍,依稀站着一个白乎乎的东西。
              借着侍从点在竹栅车前的灯光,仔细看去,果然是个女子。
              她上着绫罗短褂,下穿挺括的厚裙,全身上下纯白一色。白衣上映着红色的火
            焰,看上去仿佛在摇摇晃晃。
              奇怪,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一个单身女子……
              偷眼望去,是一位年纪约在三十左右,头发乌黑.肤色雪白的妇人。
              看来大概是妖魔啦……
              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清麻吕,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启。
              “桥已腐朽.车轮轧在桥板脱落之处,刺耳难忍。请弃车徒步过桥。”
              “你要我徒步讨桥7 ”
              “是。”
              如雾的细雨中,浑身雪白的女子点头称是。
              任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除了深更半夜独自一人站在这种地方以外,并不见有什么妖异之处。
              刚才畏缩不已的清麻吕,心情稍稍镇定下来。
              他强硬起来。
              “那可不行。”清麻吕说道。
              相好的正在等着自己呢。
              此刻,临时打退堂鼓的话,比起眼前这个女子来,那位相好的女子可更加可怖。
              “如果您要通过的话,有一事相托……”
              “什么事? ”
              “听说这座堀川桥,一等梅雨季节过去就要拆除,重建新桥……”
              “哦,听说的确如此。”
              “相托之事,正是为此……”
              “那么,是什么事呢? ”
              “能否请您奏闻圣上,拆桥之事,不要在出梅之后立即动工,请再等七天左右……”
              “为什么? ”
              “事出有因。请不要追问理由。”
              “什么? ”
              理由不能说,但是请上奏圣上,将重建新桥的事后延。女子便是这么要求的。
              不胜惶恐,因受托于某女子之故……
              如果就这么奏请圣上将筑桥工程后延,此事根本没有可能。
              “不行不行……”
              说着,清麻吕向侍从使了个眼色:“不要紧。冲过去。”
              咕咚——车轮还没有转到一圈。
              “那么,就不得已啦……”
              女子将雪白的右手伸近怀中,拿出来时,只见手掌上有无数的红色东西在跳动。
              蛇? 那每一个都是一条红色的小蛇。
              刷! 女子将右掌上的蛇群撒了出去。
              刚一落到桥上,只见满地的小红蛇便此起彼伏地抬起头来——起初看上去好像是这样。
              然而,其实并非如此,看似小红蛇的东西,扭动着躯体窜来窜去,冉冉地升腾起来。原来是火焰。
              那火焰舔舐着桥面,朝着清麻吕的车子逼近过来。
              “恻财! ”
              清麻吕高声尖叫,慌忙命令侍从道:“掉头! 快掉头! ”
              侍从们慌手慌脚,好不容易在桥中央掉转车头,逃回两岸。
              停下车来回头一看——本来应该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竟然踪影全无,桥一如旧态,也不见女子的身影。惟有古旧的挢,在侍从们手执的火把照耀下,浴着蒙蒙细雨,朦胧可见。
              “听说清麻吕大人在车中抖个不停呢。”橘右介说。
              “听说他那天晚上也没去相好的家,逃回府邸后,念佛念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呢。”
            


            IP属地:四川97楼2011-10-06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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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话的,是藤原景直。
                “唉呀,惨不忍睹啊。”
                “大概是做梦吧。”
                “只怕不是做梦,是遇上妖物了吧。这么丁点事,有什么可逃的。”
                “恐怕是老狐狸精变化的吧。”
                “唉呀,没出息。”
                众人七嘴八舌地发表感想。
                “我是本来就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的。是人自己内心的迷惘和恐怖,让人们看见这些东西的。实际上,大概桥根本就没燃烧……”
                源忠正加强了口气。
                “那么,今天夜里谁到堀川桥去看看,怎么样? ”
                有人建议道。
                “哦,这很好玩呀。”
                虽说是值夜,其实并没有¨么特别的事情要做。
                反正夜间闲得无聊。
                众人随口附和:“好啊好啊。”
                于是便决定下来了。
                可是,谁去呢?
              派一个人去堀川桥,此事固然有趣,然而谁也不肯主动表态说自己愿去。
                一来二往之间——“源忠正大人怎么样啊? ”
                有人这样提议。
                ‘’嗯。好主意。忠正大人反正不相信狐狸妖怪变化之类。既然如此,去一趟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
                众人的意见立刻统一起来。
                除了遵循惯例,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例行公事外,这帮家伙整天想的就是寻求乐趣打发无聊。
                在这样一种沙龙似的聚会里,是没办法从气氛如此热烈的话题中退步抽身的。
                一旦逃脱,便会谣诼四起,被说成不通风雅的人,从此被驱逐到这个宫廷沙龙的角落里。
                对于宫廷人来说,再也没有比在宫廷里无人理睬更为悲哀的事情了。
                若想退步推身,就必须得想出令人惊讶的漂亮理由,再流畅地咏上一两首恰到好处的和歌,巧妙地全身而退。
                而源忠正并不具备这样的聪明才智。
                尽管想方设法试图避开众人的矛头,却终于未能躲过。
                “好吧,就去一趟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
                牛车驶离皇宫。
                竹栅车上,跟着三个侍从。
                忠正让三人带上长刀,他自己也带着长刀。
                也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
                牛车走动。
                吱,吱……车轴作响。
                吱吱。
                吱吱。
                穿过朱雀门,驶出宫门,沿着朱雀大路而下,来到三条大道,向左转。顺着三条大道向东行去,没多久便驶上堀川流过的堀川小路。道路宽约二十间,其中约三分之一的宽度为堀川河流占去。
                走了没几步路。
                “喂.没事吗? ”
                忠正从车里询问外边的侍从。
                “没事。”
                侍从答道。
                “喂! 有什么异样吗? ”
                又过了一小会儿,忠正又问了。
                “没有。”
              


              IP属地:四川98楼2011-10-06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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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就好。有的话反而不好办……”
                  海口虽夸得不小,可忠正的声音此刻却在颤抖。
                  不久,上了三条大道,折向左。蹄声笃笃,牛车向前行去,终于驶上了堀川小路。
                  车子停住了。
                  “大人,下面该怎么办? ”侍从请示道。
                  忠正掀起上帘.观测前方。只见雨雾深处,朦朦胧胧可以看到桥头。
                  “没……没关系。”
                  “真的不要紧吗? ”
                  侍从也能感到忠正的胆怯。
                  “前……前进。”忠正说道。
                  吱——车轴再度作响,车身移动了。
                  “马上就要到堀川挢了……”侍从说。
                  “呃,嗯嗯。”
                  忠正咬紧牙关,呻吟似的,仅仅点了点头。
                  一直在地面上行驶的牛车声,很快变成了轧在木板上的声音。
                  忠正魂飞魄散。
                  他紧闭双眼,在车中念起佛来。
                  牙齿咬得紧紧的。
                  如果咬得松点的话,牙齿与牙齿相撞的声音就可能传出去。
                  就在这忠正的耳边。突然——“有……有人! ”
                  响起了侍从的声音。
                  “什……什么? ”
                  车子停住了。
                  忠正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是……是女人! ”
                  “啊! ”
                  忠正发出痉挛的声音,他惊呼:“掉头! 快掉头! 快把车头掉过去! ”
                  忠正不曾向外边看一眼,车身就在桥上掉转方向,疾驶到来。
                  忠正面色苍白地回到宫内,可是由于自己,十么也没看到,当别人问他:“怎么样?

                  他无话可答,只得说:“一个女子站在那儿。”
                  “发生了什么? ”
                  “不是说了吗? 一个女子站在那儿。”
                  “你看见了吗? ”
                  “呃,嗯。”
                  “长得什么样? ”
                  他被问得语塞,无言以对。
                  这时候,其他人从侍从哪儿打听来了消息。
                  于是真相大白。原来是侍从看见对岸桥畔依稀站着一个似乎是女子的白色影子,忠正只是听了侍从的报告,连一眼也不曾朝外面看过,就驱车返回来了。
                  “忠正大人只会说嘴。”
                  这样的风言风语便传播开来。
                  随后前往三条东堀川桥去的,是一个名叫梅津春信的武士.也是值夜的时候,藤原景直将这位梅津春信带了来。
                  在宫廷中,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久前,单枪匹马将三个闹得都城上下不安的强盗制服了的,便是这个人物。
                  宫中接到密告说,三个强盗准备闯入油坊作案。于是他便扮做油坊小厮守株待兔,等三个强盗摸进来时,斩杀了两个,活捉了一名。
                  三个强盗行劫时,见了女人便奸淫.倘若有人看见他们的脸,便一律当场杀人灭口,三个强盗同手下使唤的两个爪牙,因为分赃不均而发生内讧,一个爪牙被强盗杀死,另一个九死一生逃出来.于是密告了三个强盗下一步的作案计划。
                  三人摸进油坊时,春信站在黑影里,问道:“喂,你们便是强盗吗? ”
                  一个强盗一声不响地拔出刀来。
                  “啊呀! ”
                  大吼一声,一刀劈了过来。
                  春信闪身让过这一刀,踏进一步,将手中所执的长刀深深地刺进了这个汉子的颈脖里。
                  第二个汉子举刀砍过来,春信拔出刀来,顺手向上一挑,就势砍落下去。刀刃从汉子的左肩向下斩了过去。
                  对第三个转身九逃的汉字,春信从背届喝道:“不许逃! 逃就一刀斩了你! ”
                  听到这一声怒吼,那汉子扔下手中的长刀,双膝跪在地下。乞求饶命。
                  等到在外面守候的官员进来时,三个强盗中有两个已经毙命,活着的一个也被反剪双手,捆得如同粽子一般。
                  这桩事件就发生在这个春天。
                  春信是力大无比的武士。
                  其力量之大,据说能够用手指抓着马蹄,生生把它撕裂下来。听说有一次天皇为了测试他的力气,曾下令将三件弄湿的狩衣叠在一起,让这位春信徒手去拧。结果他竞若无其事地把它拧断了。
                  “怎么样,我想请这位春信到桥边走一遭。”
                


                IP属地:四川99楼2011-10-06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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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春信来的藤原景直说道。
                    “哦,有意思。”
                    “这是桥头女和春信的较量嘛。”
                    于是决定由春信去。
                    景直问,是否需要派人同去。
                    “我一个人就够了。”
                    春信说着,走出了宫廷。
                    于是春信单独一人徒步前往堀川桥。
                    “哎呀,到底不愧是春信大人。”
                    “这才是真正的武土气概呀。”
                    值夜的人们七嘴八舌赞扬春信。然而,春信却迟迟不归。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时间流逝.终于到了早晨。
                    东方泛白,天已渐渐亮了,三四名侍从去堀川桥边打探,发现在东桥头,春信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春信被抬回宫廷,终于苏醒过来。据他说事情是这样的——走出宫廷时,细雨如雾,可是走到桥畔时,雨已经停了.变成了雾气。
                    春信一手举着火把,腰际悬着斩杀了两个强盗的长刀。
                    春信脚踏着桥板,一步一步走在桥的中央。
                    走过桥去一看,果然,东头桥堍立着一个身穿白色的短褂和浆裙的女子。
                    春信迈步走过去。
                    “啊,春信大人。”
                    女子低声呼唤春信的名字。
                    春信停住脚步。
                    春信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子。
                    细长脸庞,肤色之白,不像是此世之人。
                    皮肤自得几乎透明,似乎可以看得见背后的东西。
                    仿佛是由弥漫的雾气凝结而成的女子。
                    为什么这个女子知道我的名字呢? 看来一定正是妖物。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
                    “春信大人的勇武,都中上上下下谁人不知!
                  ”可是,名字倒也罢了,怎么连我的相貌也知道¨“
                    嘻嘻。女子抿起薄薄的嘴唇,微微一笑。
                    “因为春信大人从这桥上来来往往走过好多次,邪时就已经记住了。”
                    诚如女子所言,春信的确曾经好几次经过这座桥。
                    话虽如此,其实不仅春信,满城的人们都从这座桥E 走过。
                    还没采得及问,女子却先开口了。
                    “春信大人,今有一事相求,盼望大人同意。”
                    “你先说说看。”
                    “是。”
                    女子行了一礼,用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仔细一看,女子的右掌上托着一小块白色的石子。
                    “那是什么? ”
                    “务请春信大人帮忙拿住这石子……”
                    “拿住这石子吗? ”
                    “是。”
                    “光是拿着就行了吗? ”
                    “是。”
                    说着,女子把那白色的、圆圆的小石子般的东西递过来,春信不觉用左手接了过来。
                    好重。
                    看上去是个小石子,重量恐怕要相当于大过手掌的石块。
                    他右手执着火把,却几乎情不自禁要添上右手去托住它。
                    “哦? ”
                    拿上手之后,那石子好像在手中慢慢地变得重起来。
                    不仅如此,随着重量的增加,那小石子在手中越变越大,而且越大便越重。
                    “哦! ”
                    春信哼出声来。
                    那白色小石子居然还发热,而且捧在手中仿佛有脉搏跳动一般,忽而膨胀开来,忽而又缩小了。膨胀时便长大.缩小时要比膨胀时略小些——但却绝不回到原先的大小。
                    反反复复地忽而膨胀忽而缩小,体积却不断地变大。
                    随着体积变大,分量也变重,而随着分量变重,体积又越变越大。
                    这简直——春信想道:“不就是活物吗! ”
                    终于,又大又重,仅仅一只左手无论如何也拿不住了。
                    “请两只手一起来吧。”
                    女子把春信手中的火把拿开了。
                    “呜。”
                    春信双手抱住那块石头。
                    已经和人头差不多大小,重量感觉分明是大块的岩石。
                    已达到常人五个也拿不动的分量了。
                    “怎么样? 拿不动了吧? ”
                    “还早还早。”
                    春信的额头涔涔地冒出汗水,顺着面颊流到粗壮的颈脖,再从衣领淌进胸膛。
                    “啊呀,流了这么多汗呢……”
                    “什么话! ”
                    “还会越来越重的,您还行吗? ”
                    “小事一桩,算得了什么。”
                    春信的脸已经变得血红。
                    原先只是白色小石子,现在已经成了一抱大的大石块。
                    如果是站在地面上,由于重量的缘故,双足一定会扑哧哧地陷进泥土中,一直埋至踝骨。
                    嘎吱。
                    嘎吱。
                    春信脚下,桥板嘎嘎吱吱作响。
                    春信咬紧牙关。
                    颈脖上的血管粗粗地凸出,紧咬的牙齿几乎要咬断了。
                    “坚持一会儿,春信大人……”
                    “哦……”
                    春信紧闭双目,呻吟着。
                    这时——突然,双臂紧抱的东西变得软绵绵了。
                    柔软,而且温暖。
                    悚然一惊,春信睁开眼来一看,怀抱着的白色巨石变成了一个白色的、赤裸的婴儿。
                    婴儿睁开眼,张开口,露出一种晃悠悠的东西。
                    是细细的,红红的舌头。
                    “哇! ”
                    春信惊呼一声,扔下婴儿,拔出腰间的长刀。
                    “呀! ”
                    一刀砍向女子。
                    手头却毫无反应。
                    咣当。刀削在桥栏杆上。
                    女子也罢,婴儿也罢,都仿佛雾散烟消一般.无影无踪了。
                    刚才还拿在女子手中的火把飞舞在黑暗中,火焰盘旋着,掉落在桥下漆黑的堀川河水里,熄灭了。
                    立刻,真正的黑暗降临,春信昏厥过去,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情况大致如此。
                    这件事就发生在三天前。


                  IP属地:四川100楼2011-10-06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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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洁、硕大的月亮。
                      真美! 博雅不禁从怀中摸出叶二凑近唇边。
                      一面走,一面吹笛子。
                      音色美丽的笛声,仿佛是含着香气的无形花瓣融化在风中,悄然滑入潮湿的大气中。
                      这是从大唐传来的秘曲《青山》。
                      悠悠地,仿佛腾身乘于这音乐之上,博雅和着笛声迈步前行。
                      不知不觉,自己的心被叶二酿造出来的乐音所攫夺.恐怖、悲哀、懊悔等,一概都不以为意了。
                      博雅仿佛化作透明的大气,走在风中。
                      不知不觉,来到了堀川桥前,然而,博雅并没有停下脚步。
                      终于,夜空渐渐转晴,变得透明起来,博雅沐浴着静悄悄洒下来的月光,走过了桥。
                      嗯? 博雅回过神来。
                      唉呀……
                      他想,自己怎么还在桥上? 这座桥,不是刚才已经走过了吗?
                    可是,为什么依然还在桥面上走着呢? 博雅一面疑惑不已,一面继续向前走去。
                     从桥的西端走向正中央,然后再走到东头……
                      根本无人站在桥堍。
                      莫非全是心理作用吧? 博雅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走完桥面……
                      这时,博雅发现自己竟然依旧站在桥西头。
                      博雅终于停止吹笛,站住不动。
                      这次不再吹笛,徐徐地留心走过桥去。
                      月光明亮,连桥对面大学寮的建筑、树木的梢头,都黑黢黢地依约可见。
                      向下望去,滔滔的河水辉映着月光,哗啦作响着流过。
                      东头桥畔,丝毫没有人站立在那里的气息。
                      向前走去。
                      来到东头,刚刚向前迈出一步,便又站在了桥的西头,面朝东方,眺望着与刚才一模一样的风景。
                      反反复复好多次,结果还是完全相同。
                      这座桥似乎是处于晴明所布置的结界中一般。
                      “哦? ”
                      博雅出声自语。
                      难道是被狐狸之类捉弄了吗? 反过来,想返回到西头,这下却又站在了东头。
                      除了桥上,任凭哪个方向都无法去成。
                      风景就在眼前,清晰可见,月光也明晃晃地照着四方,可就是走不进对面的风景中。
                      博雅又腿立在桥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真没辙……”
                      这是怎么回事? 博雅百般思索。
                      隔了一段时间,又尝试了好几次,结果依然相同。
                      怎么办? 博雅突然想到什么,从桥上向下俯视着河面与河滩。
                      既然笔直向前走不通,那么就往旁边去——就是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不就可以逃脱这座桥了吗?
                    即使不成功,也无非是重新回到这桥上罢了。
                      桥下并不一定全都是河水。
                      靠近西头或者东头的话,下面应该是没有流水的河滩。
                      高度约莫二间……
                      并不是不能跳下去的高度。
                      “好! ”
                      博雅下了决心,将叶二揣进怀里,把手放在靠西头的栏杆上。
                      “呀……”
                      调整几次呼吸之后,博雅大吼一声,纵身越过扶手,跳了下去。
                    


                    IP属地:四川102楼2011-10-0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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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车在烈日下前行。
                        博雅的腰部感受着牛车碾过地面的震动,心里想着刚才的事。
                        那老头实在是怪。
                        一定是使用了某种法术。
                        回去马上找晴明,告诉他这件事……
                        他心里想着。
                        这时,牛车停住了。
                        “怎么了? ”
                        博雅问外面的人。
                        “刚才种瓜的老头,说有话要对博雅大人说。”
                        外面传来随从的声音。
                        掀起车帘一看,那位老翁含笑站在一旁。
                        他右手扶杖,左手托一只瓜。
                        “是博雅大人吧? ”
                        老翁说道。
                        “正是。”
                        博雅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您打算今天晚上到安倍晴明家。对吧? ”
                        这种事,他怎么能知道呢?
                      没错,刚才自己在车里是这么想的.但那是在头脑里发生的事啊。或者,是不经意之间自言自语说了出来.被他听去了?
                      不等博雅回答,老翁又道:“您去了,请捎带个话:堀川的老头,今天晚上要去见他。”
                        “今晚? ”
                        “我要带两支牢房的竹简过去,拜托他关照一下啦。”
                        “牢房? ”
                        “你这么说他就会明白了。”
                        博雅不明白老翁说的话。
                        “这是给晴明大人的礼物。”
                        老翁一扬手,将手里的瓜抛过来。
                        博雅双手接住了瓜。
                        这个瓜颇有些分量。
                        触感很重.丝毫没有幻术之感。
                        博雅只是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瓜,再抬头时,那老翁已无影无踪。只有七月的阳光,照射着干涸的地面,白晃晃的。

                        “哎,晴明,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啦。”
                        博雅说着,这是安倍晴明在土御门小路的家。
                        梅雨期里吸收了充足水分的草木,在庭院里长得枝繁叶茂。
                        庭院最先给人的印象,是完全不加修整。
                        有一棵橘树紧挨着房檐。那边的松树缠绕着藤蔓,这边的树下,开绿色花的露草,尚未开花的黄花龙芽,花已落尽、叶片阔大的银线草,蝴蝶花——诸如此类的杂草这里一丛、那里一簇。
                        夜色之中.这些草将发酵似的气味散发到空气中。当白天的热浪到夜间减退之后,代之以杂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向着庭院的廊内,博雅和晴明相对而坐。
                        二人之间放了一个盘子,上面搁着一个装酒的酒瓶,两只装满了酒的杯子。酒是博雅弄到的。
                        盘子旁放着博雅白天得自那个怪老翁的瓜。
                        廊内的灯盏里只点着一朵灯火。
                        夏虫围着灯火飞舞,灯盏旁不远的地方,有一两只飞蛾停在上面不动。
                        “噢。”
                        晴明用他白皙、纤细的右手手指拿起酒杯,端到唇边.轻嘘一口气。
                        晴明呷一口酒,仿佛用唇吸入吹过清酒表面的轻风。
                        安倍晴明——一位阴阳师。
                        “怎么样。晴明? 记得这么一个老头吗? ”博雅问道。
                        “他说是‘堀川的老头’? ……”
                        晴明自言自语着,把酒杯放回盘子上。
                        “有这个人吗? ”
                        “有……”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
                        “嘿,别急嘛,博雅。有那么多事要回忆起来,我一下子可说不全。”
                        “是吗。”
                        博雅伸手拿起自己的酒杯,送到嘴边。
                        “那位老人嘛……”
                        晴明看着博雅说:“他使用了殖瓜之术吧。”
                        “殖瓜之术? ”
                       “就是下种、长瓜的法术啦。”
                        “就这样的叫法? ”
                        “大唐的道士经常运用这样的法术。”
                        “这一手可了不得啊。”
                        “呵呵。”
                        博雅这么一说.晴明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晴明? 你也懂这种法术吗? ”
                        “哈,说懂嘛,也可以。”
                        “直的? 怎么做的?”
                        博雅脸上写满“好奇”二字,盯着晴明的脸看。
                        晴明苦笑着站起身,走到外廊边上,把从庭院伸入廊檐下的橘树枝折下一条,又踱回来。
                        “能让那树枝长出蜜柑? ”
                        “不行。”
                        坐下来的晴明摇摇头,把树枝伸到博雅面前,说道:“你看。”
                      


                      IP属地:四川107楼2011-10-06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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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树枝吗? ”
                          “看叶子。”
                          “叶子上? ”
                          “有青虫。”
                          不错,仔细一看,确有一条食指大的青虫,正在啃吃着橘树叶子。
                          “这虫子怎么了? ”
                          “它很快就要变成蛹。”
                          “变成蛹? ”
                          “你看,它已经吐丝啦。”
                          不经意中,青虫已经爬到叶下的小枝上,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系牢在小枝上,不再移动。
                          “马上就变蛹。”
                          眼看着青虫的模样在一点一点地变化,成了蛹的样子。
                          “就要变色啦。”
                          晴明话音未落,青绿的色彩开始褪色,蛹的颜色变成了褐色。
                          “快看,背部裂开了。”
                          晴明说着,有轻微的声音响起,蛹的背部裂开了,从中露出了黑色的东西。这黑黝黝的东西缓慢地抬起头来。
                          “嘿.要化蝶啦。”
                          从裂开处探出了头部,蝶的尾部拱出,收叠着的翅膀露出来。
                          蝶靠它的脚悬吊在蛹壳之下。它的皱褶在伸展,酷似花瓣的、鲜嫩欲滴的大黑翅膀伸展开来。
                          “要飞啦! ”
                          晴明说着,只见蝴蝶晃一下身子,像要扇动翅膀,但随即悠然升空。
                          黑色的凤蝶在夜空中轻盈地飞舞,在屋檐下嬉戏一番之后,突然展翅飞起,隐没在夜色之中。
                          博雅瞠目结舌地望着彩蝶隐身的夜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向晴明。
                          “哎呀.妙极了。妙极啦,晴明。”
                          博雅兴奋地说。
                          “这次感觉怎么样? ”
                          “晴明.刚才我看到的,是梦,还是现实? ”
                          “梦也好,现实也罢,说是哪一种都行。”
                          “你怎么弄的呢? ”
                          “就像你看见的那样嘛。我干了什么,你不是全都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了吗? ”
                          晴明来了酒兴,举杯畅饮。
                          博雅用泄气的腔调说:“看是看了,可不明白的地方还是不明白嘛。”
                          “不明白反倒有好处呢。”
                          “跟那好处相比.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嘛,那是在你的内心世界发生的事情。”
                          “内心世界? ”
                          “嗯。”
                          “就是说,那些事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 ”
                          “博雅啊,一件事是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其实取决于我怎样解释,或者说,取决于你内心的感受嘛。”
                          “哦……”
                          “如果你内心的感受是发生过,那样子不是挺好吗? ”
                          “不好。”
                          “不好吗? ”
                          “不好——”
                          博雅刚刚说完,又笑起来:“哈哈.我明白啦! ”
                          “你明白什么了? ”
                          “那是你干的。”
                          “我? ”
                          “对啦。实际上并没有青虫化蝶、飞走这回事,是你让我这么想的,对吧? ”
                          “嘿嘿。”
                          晴明只是笑笑,算是回应。
                          “总是你又下了什么咒吧? ”
                          “晤……”
                          “不如回到我遇见的那个老翁的事情上吧。”
                          “没错。”
                          “他说了,今天晚上要过来。”
                          “今晚吗? 这么说,是明早以前吧。说来离天亮还有时间,大概不要紧吧。”
                          “且不管要不要紧。晴明,那老翁要来干什么? 他是来干坏事的吗? ”
                          “咳.总会有办法的。今天晚上出去,还能赶得上。”
                          “你说‘赶得上’,是赶什么? ”
                          “就是老翁说的,要带来装入竹简牢房的东西呀。”
                          “你等一下,晴明,我还完全摸不着头脑呢。”
                          “好吧.我边走边解释。”
                          “解释什么? ”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什么来历吗? ”
                          “有不浅的来历呢。一下子说不完。我也对京城眼下发生的怪事颇为留意。还有人缠着我,哭求解决问题呢。”
                          “哦? ”
                          “我也在猜测,大概怪事的原因是这样吧。现在堀川的老翁传话给我,我就明白了。走吧,博雅。”
                          “‘走’? 去哪儿? ”
                          “五条堀川呀。”
                          “堀川? ”
                          “从前三善清行大人的住处,现在仍在吧。”
                          “跟它有什么关系? ”
                          “有关要毁掉它的说法,你听说了吧? ”
                          “是堀川边上那所怪屋吗? ”
                          “正是。”
                          “那倒是知道。圣上得到它以后,打算让一位身份高贵的妃子住在那里。”
                          “因为妃子的父亲死了,于是不久前,他就开始抄写佛经。为了得到那女子的芳心,他还挺来劲的呢。”
                          “晴明,你说的‘他’,莫非是圣上? ”
                          “没错。”
                          “咳,晴明,之前我已说过,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圣上是‘他’。”
                          仿佛听不见博雅的话似的,晴明抖一下白色的狩衣,站起身来。
                          “走吧,博雅。”
                          “这是去五条堀川吗? ”
                          “对。”
                          “事出突然,还……”
                          “你不去吗? ”
                          “去,我去。”
                          博雅也站了起来。
                          “走吧。”
                        “走。”


                        IP属地:四川108楼2011-10-06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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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头武士也好,无头武士也好,握着寒光闪闪的刀逼近过来。
                            “晴明! ”
                            博雅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单膝曲起,就要站起来,晴明把他按住了。
                            “等一下,博雅。”
                            晴明伸手入怀,取出小纸片,再拿起一把小刀,开始裁切纸片。
                            “干什么? ”
                            “他这是要干什么? ”
                            就在武士们发出猜疑的声音时,晴明对着那张剪切成狗的形状的纸片,“噗”地吹了一口气。
                            纸片落地的同时,变成了一条恶犬,对着武士们狂吠起来。
                            “哇!”
                            “是狗啊! ”
                            “狗啊! ”
                            武士们被狗追逐着,乱哄哄地逃进黑暗中。
                            安静又回来了。
                            晴明用手去捏返回膝下的狗,那狗随之变回了纸片。
                            “紧接着又来啦。”
                            晴明话音未落,传来了木头摩擦的声响。
                            二人对面的墙壁上,有个像仓库那样的抹着厚泥的门。那扇门“嘎嘎”响着,打开了三尺许,里面出现一个坐姿的女子,身穿褐色衣,膝行而前。
                            浓郁的麝香气味飘了过来。
                            因为女子用扇子遮掩住鼻子以下的部位,所以只能看见她的眼睛。顾盼含情的眼神惹人心动。她用一双丹凤眼斜瞟着晴明和博雅,膝行过来。
                            晴明心情愉快地望着她。
                            他估算着那女子已离得足够近了,便说一声:“嘿,要喝吗? ”
                            他提起空酒瓶,冷不防朝那女子掷去。
                            女子本能地松开了手中的扇子,双手去接那飞过来的酒瓶。
                            扇子落在地上,女子一直遮掩着的、眼睛以下的部位暴露无遗。
                            “啊! ”
                            博雅不禁惊呼一声。
                            女子的鼻子像狗一样尖尖地向前突出,嘴里长牙外露。
                            女子“哧! ”地张嘴要来咬晴明。
                            说时迟,那时快,晴明伸出右掌,掌心里是那张剪成狗的形状的纸片。纸片在掌心里变成了狗,对着女子吠叫起来。
                            “唉呀! ”
                            一声惊叫,那女子变做四脚趴地,迅速逃回那扇抹着厚泥的门里面,消失了。
                            在再次静默下来的黑暗之中,晴明扬声道:“出来吧。不出来的话,我可要放出真正的狗啦!

                            不一会儿,两只巴掌大的小狐狸从黑暗中畏畏缩缩地出现了。
                            “晴明,这是什么? ”
                            “竹管嘛。”
                            “什么管? ”
                            “管狐啊。”
                            管狐——是修道的人或方士所控制的、有妖力的小狐狸。因收入竹管带在身边,故有“管狐”之称。
                            被管狐附体,人会得病,有时甚至会死亡。
                            “哎呀,惭愧惭愧,晴明……”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种瓜的老翁在黑暗中现身了。
                            他的两只手提着两根竹管。
                            “咳,你们实在不是这位大人的对手啊。想全身而退的话,就回到这里边去吧! ”
                            老翁边说边打开竹筒口,两只管狐跳上老翁的脚面.自膝部攀上身,顺着胳膊钻进竹筒,看不见了。
                            “哎,晴明,幸亏你出手,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要是我来的话,这些家伙马上就会逃之夭夭,还是没有办法了结。”
                            老翁将竹筒收入怀中,在晴明和博雅的对面坐下。
                            “久违了。”
                            “自从跟贺茂忠行大人一起见过面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相见吧。”
                            “是的。”
                            “事隔二十年啦。”
                            “您让博雅传的话中提到竹筒,我就猜到对手是两只管狐。还好,事情很轻松就办成了。”
                            博雅接着晴明的话问道:“晴明,这位老人家是……”
                            “原先居住在此的人呀。”晴明说道。
                            “很久以前,我还没有弄明白情况就和管狐在这里住下了。因为嫌麻烦,若有人来,就派管狐去驱赶他们。有一次,是三善清行大人来了,怎么恐吓他,他都不走。反而被他据理斥责。唉,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晴明向博雅介绍这位一脸遗憾的老翁:“他是我的师傅贺茂忠行大人的朋友,方士丹虫大人。
                            那时候见过好几次……“
                            “离开这所房子之后,我在大和那边生活。”
                            晴明转向老翁——丹虫说道:“既是这样,为什么现在……”
                            “嘿.这些家伙在药师寺,从博雅大人的随从那里听说这所房子要毁掉的传言,于是附在博雅大人的车上,进了京城。然后,便依附于这所原来住过的房子,又干起了从前的坏事。我也是从博雅大人的随从的对话中,才得知我的管狐在京城里作恶多端。所以,我也依附在博雅大人的牛车上,进了京城……”
                            “原来如此。”
                            晴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酒瓶。
                            “那么,在房子毁掉之前,我们就在这所令人留恋的房子里,喝个通宵吧。”
                            “哈。好啊。”
                            丹虫愉快地回答。
                            晴明举起双手,“啪啪”地击掌数下——“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一个身着唐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年轻女子现了身。
                            “让这位蜜虫姑娘斟酒吧。”
                            晴明刚说完,被称为“蜜虫”的女子跪在三人旁边,捧着酒瓶,向丹虫劝酒:“请来一杯。”
                            “噢。”
                            丹虫点点头,接过酒。酒宴开始了。
                            “喂,喂.来吧,都来吧——”
                            丹虫拍着巴掌喊道。那些战斗装束的人都现了身,开始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
                            一直喝到将近黎昵,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丹虫说道:“二位,我该走啦。”
                            他站起身来。
                            拂晓的光亮正布满天空,此时蜜虫也好,战斗装束的人也好。都已不见踪影。
                            “好,后会有期。”
                            晴明这么一说,丹虫应道:“好,我们再找地方接着喝酒。”
                            说着,丹虫转身迈步。
                            走了几步,他回头说道:“谢礼已经托人转交了。”
                            “是那个瓜吧? ”
                            “对。”
                            他转过身,举起一只手挥一挥,消失在屋外。
                            晴明和博雅返回晴明的家中,剖开瓜一看,里面掉出两个漂亮的玉杯。


                          IP属地:四川110楼2011-10-06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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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夜为这笛声吸引,心想,是什么人在吹奏呢?
                            就径直来到这里了。我不会说出我的名字,我也不问您的名字。不过,今天晚上的笛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车里的人说完这番话.女用牛车便离去了。
                              “哎,你没有看见那位女子的脸吗? ”
                              “没有。她在车里,我们是隔着帘子说话的。”
                              “那就是没有看见。”
                              “是的。”
                              “博雅.你刚才不是说‘美丽的女人’吗? ”
                              “不,我只是认定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什么嘛。”
                              “总而言之,因为为良大人的笛子,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不过……”
                              “对于处于同样景况的圣上,你不也曾出手相助吗? ”
                              “他是另当别论的。因为他要是死掉,什么麻烦的仪式呀之类的,得忙个不亦乐乎吧。”
                              “嘿! 晴明,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不可把圣上称为‘他’。”
                              “别发火嘛,博雅。而且,因为当时圣上的对手,已经是个死者。”
                              “这次不是死者,那么……”
                              “没错,如果保住为良大人的性命,女方便性命堪虞了。”
                              “为什么? ”
                              “女方是个企图变成鬼的人。如果活着不能达成愿望,可能不惜一死呢。那样的话,情况就更加严重了。对我来说,为良大人的性命也好,德子小姐的性命也好,都是一样的性命,并没有什么区别。”
                              “心性一旦迷失,就很难回头了。虽然可悲,但能否让德子小姐明白这道理? ”
                              “——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吗? ”
                              “这一点她本人应该是明白的吧。数日、数十日、数个月,每日每夜,她一定也曾试着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但是.还是心意难平。正因为心意难平才要变鬼的吧。“
                              “噢……”
                              “而且。博雅,如果这件事是出于误会,那么解除误会即可。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结果会怎样? ”
                              “无法挽救。因为鬼已进入了她的心里。要消除邪只鬼,无论如何,最终恐怕必须消除她本人才行。所以,我没有办法。”
                              “你也做不到吗? ”
                              “如果仅仅是利害得失的问题,晓之以理,当可解决问题。若是为人妄执,多下功夫也就可以了。但现在,她的心愿事关为良大人的生死啊。”
                              “是这样啊……”
                              “你别垂头丧气,好不好? ”
                              “嗯。”
                              “总而言之,走一趟吧。熬过今天晚上,总应该是可以的吧。”
                              “你肯去了? ”
                              “嗯。”
                              “不过,今天晚上……”
                              “你先派人赶往为良大人的家,让他预备大量的白茅。”
                              “白茅? ”
                              白茅,也就是稻秸。
                              “以偶人对付偶人嘛。用白茅做成为良大人的偶人,让德子小姐以为真的是为良大人。这些都预备好就行了。
                              不过,博雅.要是这样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哦。”
                              “动身吧。”
                              “好。”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IP属地:四川113楼2011-10-06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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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雅在黑暗中屏息以待。
                                黑暗被他徐徐吸入,又徐徐呼出。
                                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偶尔会深深吸入一口气,仿佛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在藤原为良家,在他的房间里。
                                稻秸做成的偶人背靠房间后壁而坐。
                                偶人腹部贴了一张白纸,有墨写的字:藤原为良
                               在它的正对面——偶人为良所靠壁板对面的房间里.是为良本人。
                                为良一身素白,正在低声念咒。白衣上有晴明写的咒语。
                                “谨上再拜:开天辟地以来,伊奘诺伊奘冉尊作天之磐座,因男女之交合,成男女之夫妇盟誓,使阴阳之道绵延,而遭魍魉鬼神妨碍,要取非业之命。为此惊动大小神祗、诸佛菩萨、明王部天童部、九曜七星、二十八宿……”
                                低沉、平静的声音从邻室传来。
                                稻秸偶人前面,有三层的高坛+ 上面树立着青、黄、红、白、黑五色币帛。
                                只有木地板上的一个灯盏亮着灯火。
                                房间一角立起屏风,博雅和晴明藏身屏风背后。
                                “哎,晴明,真的会来吗? ”
                                博雅压低声音对晴明耳语道。
                                “到了丑时就知道了。”
                                “还差多久? ”
                                “不到半个时辰了。”
                                “可是,用那个稻秸偶人就能瞒过她吗? ”
                                “里面还放了为良大人的头发、指甲,以及涂了为良大人鲜血的布。”
                                “这样就行了吗? ”
                                “邻室有为良大人本人,家中的仆人都不在场。德子小姐不会迷路,能准时到来的吧。”
                                “我们该做什么呢? ”
                                “德子小姐看不见我们。因为我在屏风周围已布下结界。”
                                “是吗。”
                                “不过,如果德子小姐来了,在我说‘好了’之前,决不能说话。”
                                “明白了。”
                                博雅点点头,又开始呼吸黑暗了。
                                一会儿.约过了半个时辰,有动静了。
                                嘎吱嘎吱……
                                是沉重的东西走在外廊上,压弯了木板,木板之间因摩擦而发出的声响。
                                不可能是猫。
                                也不可能是狗或者老鼠之类的东西。
                                人的重量才可能让木地板发出这样的嘎吱声。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声音越来越近。
                                灯火向外廊的一边晃动。
                                那人影慢慢挪进房间。
                                是个女子——一个长发蓬乱、发梢倒竖向天的女子。
                                她脸上涂着红丹,身上穿着红衣。
                                头戴铁环,环上的三只脚都绑上了燃烧着的蜡烛。
                                烛焰让女子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张凄厉的脸。
                                女子进屋,站定了,脸上呈现出欣喜的笑容。
                                她露出惨白的牙齿,双唇向左右两边吊起,嘴唇扯开道道裂口,血珠滴滴渗出。
                                看见稻秸偶人,她快步上前:“太好了,坐在那里呀。”
                                博雅“咕咚”咽下一口唾液。
                                女子左手捏着五寸的铁钉,右手握着锤子。
                                “唉,爱憎难辨啊。难得一见这身影了……”
                                女子的头发竖得更高,仿佛显示着她此刻的心潮澎湃。倒竖的头发触及铁圈脚上的烛焰,烧得吱吱作响,出现了一朵小小的、蓝色的火焰。
                                房间里充满了烧焦头发的味道。
                                突然,女子扑上前搂住稻秸偶人。
                                “您的唇,已经不要再吻我了吗? ”
                                女子将自己的双唇贴在偶人脸上相当于唇的位置,狂吻.然后用洁白的牙齿“嘎吱嘎吱”地啃咬起来。
                                她离开偶八,撩开前面的衣服,叉开双腿,说:“难道您已经不爱我了吗? ”
                                她弯下身体,双手着地,像狗一样爬近偶人,用牙齿“嘎吱嘎吱”地啃咬偶人股间的稻秸。
                                然后她站起来,舞蹈般地扭动身体。
                                牙齿“格格‘’地撕咬着,头发也摇晃起来,吱吱地烧着了。
                                可恨定交时
                                情深误终生
                                无情遭抛弃
                                此恨绵绵期
                                “恋慕你的是我,并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虽然你已经变心。但我心意不改……”
                                女子流着泪诉说着:“虽然我很明白,不知道您会有二心,因而造成误定终生的悔恨,全是自己的过错……”
                              


                              IP属地:四川114楼2011-10-06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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