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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阴阳师。by:梦枕貘[灵异/奇幻/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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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阴阳师
作者:梦枕貘
来源: 互联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1楼2011-08-14 11:51回复
    从对面走过来的,不正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吗?
    其他随行的人,似乎对这个情况丝毫没有觉察。
    晴明马上打开车窗。
    “忠行大人……”
    他唤醒睡梦中的忠行,急急报告了所见的情况。
    醒过来的忠行把头探出车窗外,往前望去,果然看见一群鬼魅远远走来。
    “停车。”
    忠行对随行人员下令。
    “躲避到牛车的阴影里,屏息不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忠行运用方术,让鬼魅看不见牛车和这些人。鬼魅走过去了。自此以后,忠行常让晴明跟在身边。据说忠行将自己的平生所学,悉数传授给了晴明。
    《今昔物语集》有云:“如同灌水入瓮。”
    意谓贺茂忠行将自己的瓮中之水———阴阳之法,毫无保留地转而倒入安倍晴明这瓮里。
    忠行死后,据说晴明的住宅位于土御门小路以北、西洞院大路以东的方位上。
    若从处于大内中心的紫宸殿来看,则为东北面,即艮(丑寅)的方位。艮的方位,也就是鬼门。
    平安京的东北方有比睿山(位于日本京都滋贺县。自古相传为灵山圣地。)延历寺,而大内的东北方位又设置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住处,这样的双重安排并非偶然。
    平安京这座都城的形状、结构之所以如此设计,是因为发生藤原种继被暗杀的事件之后,要保护桓武天皇免受废太子早良亲王的怨灵侵害,所以仅十年就放弃了长冈京,转而建都平安京。
    不过,这些都是晴明出生之前的事。与这里要讲的故事没有直接关系。
    回到《今昔物语集》吧。
    且说———
    晴明住在鬼门方位的宅邸里,有一天,一位老法师前来拜会。老法师身后跟着两个十来岁的童子。
    “法师因何事过访?”
    晴明问道。
    “我居住在播磨国。”
    法师答道。
    他名叫智德。
    报上自己的名号之后,老法师旋即说明来意。
    自己一直想修习阴阳道,而就所听到的传闻而言,作为阴阳师,最精于此道的,就是您。请无论如何教我阴阳之法,即使一点点也好……
    智德老法师将这番意思告诉了晴明。
    哈哈。
    听了老法师的话,晴明心想:
    “这位法师正是精于此道的人,这番安排正为试探我。”
    晴明察觉到老法师的真正目的———阴阳之道颇高的老法师一定是来试探自己的。
    也许,老法师带来的两个童子是式神吧。
    唔,也好。
    晴明心中暗笑。
    所谓式神,也可写成识神。
    就是一种平时肉眼看不见的精灵。不算是上等的灵,是杂灵。阴阳师用方术将杂灵作为式神,用以驱使。不过,根据阴阳师的功力,**纵的杂灵的档次,或为上等或为下等。
    原来如此。”
    晴明边点头边在心里赞叹:
    “并非等闲之辈啊。”
    因为自称智德的老法师所用的式神,是半吊子水平的人难以控制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可是,今天还有些推不掉的重要事情……”
    晴明对老法师解释,请他暂且回去,待稍后择过吉日,再烦请移步见教,是否可以呢?
    说着,晴明把双手伸到袖内,就在里面悄悄结了印,默念一咒。
    “那就等择过吉日……”
    老法师搓搓手,把手抵住额头,回去了。
    可是,晴明没有动。
    他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仰望天空。
    不久,估计老法师已走出一两个街区。
    晴明却见老法师穿过敞开的大门返回来了。老法师边走边四下里张望,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得住人的地方———诸如门口、上下车处之类的地方。
    老法师再次来到晴明跟前。
    “本该跟在我身边的两个童子,突然不见了。是否可请赐还呢?”
    老法师这样说道。
    “还给你?”
    晴明佯作不解地对老法师说:
    “我没干什么呀。你刚才也在场,很清楚的。我就站在这里,怎么能够把两位童子藏匿起来呢?”
    听了这话,老法师向晴明低头致歉:对不起。其实那不是童子,而是我使用的式神。今天我是来试探您的功力的,可我实在是望尘莫及。请原谅我吧。”
    老法师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你要试探我是不妨的,但草草行事可骗不了我。”
    


    3楼2011-08-14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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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明说话的腔调为之一变,得意地笑着说道。一种不算粗俗,也不那么高雅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边。那唇已悄然解除了咒文。
      于是,很快就有两名童子从外面跑进来。
      两名童子手中各自托着酒肴。
      “就让他们在外面买的。难得让我高兴,这些酒菜你们就带回去吧。”
      如果此时晴明真的调侃一句,倒是适时、有趣的事,但《今昔物语集》上并没有记载。
      书上只写了两名童子飞跑进来。
      老法师心悦诚服:
      自古驱使式神并非难事,但将他人操纵的式神收藏起来,可不是一般阴阳师做得到的啊。”
      他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老法师定要拜晴明为师,他写下自己的名签交给晴明。
      一般说来,亲手写下自己的名签交给对方,在练方术的人中间,是绝少有的事。这样一来,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
      《今昔物语集》的记载还有这样一段。
      有一天,安倍晴明前去一个居住在广泽、名叫宽朝僧正(宇多天皇之孙。开创日本佛教真言宗智山一派、)的人的住处。
      年轻的贵族公子、僧人们都挤过来要跟他说话。
      大家都听过关于晴明的传闻,要说的话自然集中在方术上面。
      “你是惯使式神的,那么,你可以用这个方法杀人吗?”
      有人直截了当地问。
      “这行当里的秘事,也好这样贸然打听吗?”
      说不准晴明就是以一种骇人的眼神,直视这名提问题的贵族公子。
      等这位贵族公子露出胆怯的神色,晴明才掠过一丝自得的微笑,说道:“哪能轻而易举就杀人呢。”
      他让贵族公子们放心。也许还加上一句:“哈,不过方法可是太多啦。”
      “那么,杀死小虫子之类的,肯定轻而易举吧?”
      又有一位贵族公子问道。
      “哦,没错。”
      晴明应答之时,庭院里恰好有五六只青蛙跳过。
      “你能杀死其中的一只吗?”
      这位贵族公子继续追问。
      “可以。不过……”
      “有什么妨碍吗?”
      “杀未尝不可,但杀了之后,却无法让它复生。无益的杀生是罪过……”
      “试一下身手吧。”
      “我很想见识一下。”
      “我也是。”
      “我也是。”
      贵族公子和僧人们都聚拢过来。
      对于晴明的方术,大家早有耳闻,但能够亲眼目睹究竟如何———这好奇心让众人眼睛发亮。
      从这种情势来看,若此时晴明借辞推托、不当场出手的话,就会成为众人的话题,说“这家伙也不过如此,有名无实”了。
      晴明瞥一眼众人,说:
      “你们真要让我做罪过之事吗?”
      他随即念念有词,伸出右手。
      他用白皙的手指,从垂落屋檐的柳条上随手摘取一片嫩叶。
      将叶子往空中一抛,念咒。
      叶片飞舞在空中,轻轻落在一只青蛙上面。就在那一刹那,青蛙被压烂了,当场死掉。
      恐怕是蛙肉、内脏涂地吧。
      “僧等见此,皆大惊失色。”
      ———《今昔物语集》如是说。
      这位晴明似乎还在家中没有其他人时使用式神。
      家中明明没有人在,板窗却能自动打开、关闭;即使没有人去开门关门,房门也能自行开关。
      种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晴明周围。
      翻翻其他资料,看样子这位安倍晴明偶尔好使方术吓人,在智德法师和杀青蛙的例子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他自己好像颇以此为乐呢。一方面正正经经,给人一丝不苟的印象,其实也有很孩子气的一面。
      以下只是我的想像:安倍晴明这家伙,恐怕在为朝廷服务的同时,也有不少与凡人相同的地方吧,尤其对人情物理了如指掌。
      他是一个身材修长、肤色白净、目光如水的飘逸美男子。
      当衣着典雅的他漫步走过时,宫中的女人们目睹其风采,一定都窃窃私语起来。
      想必也收到过一些来自血统高贵的女人的、写有含情脉脉的和歌的书信吧。
      凭借自己的聪明,处世几乎万无一失,不过他似乎也有无意中出言莽撞的时候,例如,一不留神就对天皇脱口而出:
      “哎,哎!”
      浮现出典雅微笑的双唇,有时也会浮现出卑劣的笑。
      由于阴阳师这一职业的性质,他既须通晓人性的黑暗面,在宫中又需要具备相当高的修养才行。
      汉诗要很熟,吟咏和歌的能力也要有,乐器方面也须有一两种拿得出手,比如琵琶、笛子什么的。
      我想,平安时代是个风流典雅的、黑暗的时代。
      以下,我就要讲述这位男子的故事。他就像风中浮云一样,飘然隐身于多姿多彩、风流文雅却阴惨惨的混沌之中。
      


      4楼2011-08-14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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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臣源博雅登门拜访安倍晴明,是在水无月之初。
        水无月即阴历六月。
        以现在的阳历而言,大约是在刚过七月十日的样子。
        这期间,梅雨尚未结束。
        这天,连续下了好几天雨之后,难得地放晴了。
        但是,也并不算阳光明媚,天空像蒙了一层薄纸般白茫茫的。
        时值清晨。
        树叶、草叶湿漉漉的,空气清凉。
        源博雅边走边望着晴明宅邸的围墙。
        这是大唐建筑式样的围墙。
        墙自齐胸以上的高度有雕饰,顶上覆以山檐式装饰瓦顶。这种围墙令人联想到寺庙。
        博雅身披水干(日本古时公卿贵族常用的礼服。),足登鹿皮的靴子。
        空气中悬浮着无数比雾还细小的水滴。
        只须在这样的空气中步行,水干的布料就会吸附这种小水滴,变得沉重起来。
        朝臣源博雅是一名武士。
        左边腰际挂着长刀。
        看样子年过三十五,但没到四十的样子。
        走路的样子和言谈间透着习武之人的阳刚气,但相貌倒显得平和。
        神色中有一种较真的劲儿。
        此刻,他一副劲头不足的样子,显得心事重重。
        看来他心中有事牵挂着。
        博雅站在门口。
        院门大开。
        往里面探望,看得见院子里的情景。
        满院子的草经昨夜雨水滋润,青翠欲滴。
        ———这岂非一间破寺庙吗?
        这样的表情浮现在博雅的脸上。
        荒野———虽说还不至于这个程度,院子的确未加修整。
        正在此时,芬芳的花香钻进了博雅的鼻腔。
        原因一望而知。
        草丛中长着一棵经年的大紫藤,枝节上仍有一簇盛开的紫藤花。
        “他真的已经回家了?”
        博雅嘴里咕哝道。
        早就知道晴明是个喜欢任由草木随意生长的人,但眼前这个样子似乎又太过分了。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正屋那边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虽说是女子,却身着狩衣(平安时代由狩猎服演变而来的便服。男装。)和直贯(公卿贵族日常穿的束裤脚肥腿裙裤。)。
        女子走到博雅跟前,微微躬一躬身。
        “恭候多时了。”
        她对博雅说道。
        这是个年方二十、瓜子脸的美丽女子。
        “在等我?”
        “主人说,博雅大人马上就到了,他要我马上出迎。”
        博雅跟在女子身后,心里琢磨为何晴明知道他要来。
        女子带他来到房间里。
        木板地上,放着榻榻米席子,晴明在席上盘腿而坐,两眼盯着博雅看。
        “来啦……”
        “你知道我要来嘛。”博雅一边说,一边在同一张席子上坐下来。
        “我派去买酒的人告诉我,你正向这边走过来。”
        “酒?”
        “我出门有一段时间了,太想念京城的酒啦!你是怎么知道我已经回来的?”
        “有人告诉我,昨夜晴明房子的灯光亮了……”
        “原来如此。”
        “这个把月你到底去哪儿了?”
        “高野。”
        “高野?”
        “对。”
        “怎么突然就……”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就是说,忽然想到了某件事吧。所以去找高野的和尚谈谈。”
        “什么事?”
        “这个嘛……”
        晴明挠挠头,望着博雅。
        这两个人的年龄都不易猜。
        从外表看,晴明显得年轻。
        不仅年轻,相貌也更端正。
        鼻梁挺直,双唇如薄施粉黛般红润。
        “是什么事呢?”
        “你是个好人,不过对这方面的事可能没多少兴趣吧?”
        “你得先说是什么事呀。”
        “咒。”
        晴明说道。
        “咒?!”
        “就是去谈了一些有关咒的事情。”
        “谈了些什么?”
        “比如,到底何谓‘咒’之类的问题。”
        “‘咒’难道不就是‘咒’吗?”
        “这倒也是。只是关于咒究竟为何,我突然想到了一种答案。”
        “你想到了什么?”
        博雅追问。
        “这个嘛,比如,所谓咒,可能就是名。”
        “什么名?”
        “哎,别逗啦,博雅。一起喝上一杯重逢的酒好啦。”
        晴明微笑着说。
        “虽然不是为酒而来,可酒我却是来者不拒。”
        “好,上酒!”
        晴明拍拍手掌。
        廊下随即传来裙裾窸窣之声,一个女子手托食案出现了。
        


        5楼2011-08-14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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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案上是装酒的细口瓶和杯子。
          她先将食案放在博雅面前,退下,又送来一个食案,摆在晴明面前。
          然后,女子往博雅的杯子里斟满酒。
          博雅举杯让她斟酒,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
          同是狩衣加直贯的打扮,却不是刚才那名女子。同样年约二十,丰满的唇和白净的脖颈,有一种诱人的风情。
          “怎么啦?”
          晴明问注视着女子的博雅。
          “她不是刚才那个女人。”
          博雅这么一说,那女子微笑着行了个礼。
          接着,女子给晴明的杯子斟满酒。
          “是人吗?”
          博雅直统统地问道。
          他问的是,这女人是否晴明所驱使的式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要试一下?”
          晴明说道。
          “试?”
          “今天晚上你就金屋藏娇吧……”
          “别取笑我啦,无聊!”
          博雅回道。
          “那就喝酒吧。”
          “喝!”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女子再往空杯子里斟酒。
          博雅望着她,嘴里嘟嘟哝哝自言自语:
          “永远都弄不清楚。”
          博雅叹口气。
          “什么事弄不清楚?”
          “我还在琢磨你屋里究竟有几个真正的人。每次来看见的都是新面孔。”
          “咳,你算了吧。”
          晴明边答话边向碟子里的烤鱼伸出筷子。
          “是香鱼吗?”
          “早上有人来卖的时候买的。是鸭川河的香鱼。”
          是长得很好、个头颇大的香鱼。
          用筷子夹取鼓起的鱼身时,扯开的鱼身中间升腾起一股热气。
          侧面的门打开着,看得见院子。
          女子退出。
          仿佛专等此刻似的,博雅重拾旧话题。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关于咒的问题。”
          “你是说……”
          晴明边喝酒边说话。
          “你就直截了当说好啦。”
          “这么说吧,你认为世上最短的咒是怎样的?”
          “最短的咒?”
          博雅略一思索,说道:
          “别让我想来想去的了,晴明,告诉我吧。”
          “哦,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
          “名?”
          “对。”
          晴明点点头。
          “就像你是晴明、我是博雅这类的‘名’?”
          “正是。像山、海、树、草、虫子等,这样的名字也是咒的一种。”
          “我不明白。”
          “所谓咒,简而言之,就是束缚。”
          “……”
          “你知道,名字正是束缚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种东西。”
          “……”
          “假设世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了。不妨说是不存在吧。”
          “你的话很难懂。”
          “以你老兄的名字‘博雅’为例,你和我虽然同样是人,可你是受了‘博雅’这咒所束缚的人,我则是受‘晴明’这咒所束缚的人……”
          不过,博雅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如果我没有了名字,就是我这个人不在世上了吗?”
          “不,你还存在。只是博雅消失了。”
          “可博雅就是我啊。如果博雅消失了,岂不是我也消失了?”
          晴明轻轻摇摇头,既非肯定,也非否定。
          “有些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即便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也可用名字来束缚。”
          “噢?”
          “比方说,男人觉得女人可爱,女人也觉得男人可爱。给这种心情取一个名字,下了咒的话,就叫做‘相恋’……”
          “哦。”
          虽然点了头,但博雅依然是一脸困惑的神色。
          “可是,即使没有‘相恋’这个名字,男人还是觉得女人可爱,女人还是觉得男人可爱吧……”
          博雅又加了一句: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晴明随即答道:
          “二者又有所不同。”
          他呷一口酒。
          “还是不明白。”
          “那就换个说法吧。”
          “嗯。”
          “请看院子。”
          晴明指指侧门外的庭院。
          长着紫藤的庭院。
          “有棵紫藤对吧?”
          “没错。”
          “我给它取了一个‘蜜虫’的名字。”
          “取名字?”
          “就是给它下了咒。”
          “下了咒又怎样?”
          “它就痴痴地等待我回来了。”
          “你说什么?”
          “所以它还有一串迟开的花在等着。”
          “这家伙说话莫名其妙。”
          博雅仍是无法理解。
          “看来还非得用男人女人来说明不可了。”
          晴明说着,看看博雅。
          


          6楼2011-08-14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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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博雅有点急了。
            “假定有女人迷恋上你了,你通过咒,连天上的月亮都可以给她。”
            “怎么给她?”
            “你只须手指着月亮说:‘可爱的姑娘,我把月亮送给你。’”
            “什么?!”
            “如果那姑娘答‘好’,那么月亮就是她的了。”
            “那就是咒吗?”
            “是咒最根本的东西。”
            “一点也不明白。”
            “你不必弄明白。高野的和尚认为,就当有那么一句真言,把这世上的一切都下了咒……”
            博雅一副绝望地放弃的样子。
            “哎,晴明,你在高野整整一个月,就跟和尚谈这些?”
            “哦,是的。实际上也就是二十天吧。”
            “我是弄不懂咒的了。”
            博雅举杯欲饮。
            “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晴明问道。
            “算不上是趣事———忠见在十天前去世了。”
            “那个咏‘恋情’的壬生忠见?”
            “正是。他是气息衰竭而死的。”
            “还是不吃不喝?”
            “可以算是饿死的。”
            博雅叹息。
            “是今年的三月份?”
            “嗯。”
            两人连连点头叹惋不止的,是三月里在大内清凉殿举行和歌比赛的事。
            歌人们分列左右,定题目后吟咏和歌,左右两组各出一首,然后放在一起评比优劣,就是这样一种和歌比赛。
            晴明所说的“恋情”,是当时壬生忠见所作和歌的起首句。
            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这是忠见所作的和歌。
            当时,与忠见一较高下的是平兼盛。
            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②
            这是兼盛所作的和歌。
            担任裁判的藤原实赖认为两首和歌难分高下,一时难住了。见此情景,村上天皇口中也喃喃有词,回味着诗句。天皇低吟的是“深情”句。
            就在藤原实赖宣布兼盛胜的一刻,“惨也!”忠见低低喊叫一声,脸色变得刷白。此事宫中议论了好一阵子。
            从那一天起,忠见就没有了食欲,回家后一直躺倒在自己的房间里。
            “据说最后是咬断舌头而死的。”
            似乎无论多么想吃东西,食物也无从入口了。
            “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骨子里却是极执著的家伙。”
            晴明嘟哝道。
            “真是难以置信。赛诗输了,竟然食不下咽。”
            博雅由衷地叹息,喝了一口酒。
            此刻,两人都是自斟自饮了。
            往自己的空杯里倒酒的同时,博雅看着晴明说:
            “哎,据说出来了。”
            “出来?”
            “忠见的怨灵跑到清凉殿上去了!”
            “噢。”
            晴明的嘴角露出笑意。
            “说是已有好几个值夜的人看见了。脸色刷白的忠见嘴里念着‘恋情’,在织丝般的夜雨中,哀哀欲绝地由清凉殿踱回紫宸殿方向……”
            “很有意思呀。”
            “你就别当有趣了,晴明。这事有十来天了。如果传到圣上耳朵里,他一害怕,可能就要宣布迁居了。”
            晴明也少有地严肃起来,对博雅所说的话频频点头,嘴里连连说“对呀对呀”。
            “好,你说吧。博雅……”
            晴明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说什么?”
            “也该说出来了吧———你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你知道了?”
            “写在你脸上啦。因为你是个好人。”
            晴明带几分取笑地说道。
            博雅却认真起来了。
            “是这样,晴明———”
            他说话的腔调为之一变。
            “五天前的晚上,圣上心爱的玄象失窃了……”
            “呵呵。”
            晴明手持酒杯,身子向前探出。
            所谓玄象,是一把琵琶的名字。
            虽说是乐器,但若是名贵的宝物,就会为它取一个固定的名字。
            玄象原是醍醐天皇的秘藏品,是从大唐传来的。
            《胡琴教录下》有记载:“紫檀直甲,琴腹以盐地三合。”
            “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如何偷走的,一点眉目都没有。”
            “的确伤脑筋。”
            晴明嘴上是这么说,却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为难的表示。
            博雅似乎有些线索。
            “前天晚上,我听到了那玄象弹出来的声音。”


            7楼2011-08-14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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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明提着瓶子,走在迷蒙的夜色、清冷的夜气中。
              他不时将瓶子送到唇边,饮几口酒。
              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夜晚,还有幽幽的琵琶声。
              “你也喝吗?”
              晴明问博雅。
              “不要。”
              博雅最初一口拒绝,但被晴明取笑他是否“怕喝醉了,箭射不中目标”之后,也开始喝起来。
              琵琶声婉转凄切。
              蝉丸一边出神地倾听着琵琶声,一边默默地走路。
              “我头一次听到这曲子,好凄凉的调子啊。”
              蝉丸小声说。
              “胸口好憋闷!”
              博雅把弓背上肩,说道。
              “应该是来自异国的旋律。”
              晴明边说边把酒瓶往嘴边送。
              夜幕下的树木很安详,绿叶的芬芳溶在夜色之中。
              一行人抵达罗城门下。
              琤琤纵纵的琴声果然是从罗城门上面传下来的。
              三人无言地静听了好一会儿。
              曲子不时变换着。
              奏其中的某一支曲时,蝉丸低声自语道:
              “这支曲子倒是有些印象……”
              “什么?!”
              博雅望着蝉丸。
              “已故的式部卿宫生前某天,弹奏过一支说是不知其名的曲子,我觉得就是这支曲子。”
              蝉丸从肩头卸下琵琶,抱在怀中。
              琤琤———
              蝉丸和着罗城门上传来的旋律,弹起了琵琶。
              琤琤———
              琤琤———
              两把琵琶的旋律开始交织。
              蝉丸的琵琶声开始时略显迟疑。
              但是,也许是蝉丸的琵琶声传到了对方耳中,从罗城门上传来的琵琶声同样地重复弹奏起那支乐曲。反复几次,蝉丸的琵琶声不再犹疑,几番来回,几乎已与城门上传来的琵琶声浑然一体。
              绝妙的音乐。
              两把琵琶的声音水**融,回荡在夜色中。
              琤琤纵纵的、美得令人战栗的琵琶声。
              蝉丸心荡神驰般闭上了失明的双目,在琵琶上奏出串串声音,仿佛正追寻着某种内心升腾起来的东西。
              欢喜之情在他的脸上流露无遗。
              “我真是太幸福了,晴明……”
              博雅眼含泪花,喃喃说道。
              “身为一个凡人,竟然能够耳闻如此琵琶仙乐……”
              琤琤———
              琤琤———
              琵琶之音升上昏暗的天幕。
              有人说话了。
              低低的、野兽似的声音。
              这声音开始时低低地混杂在琵琶声里,慢慢变大起来。
              声音从罗城门上传来。
              原来是罗城门上弹琵琶者在边弹奏边哭泣。
              不知何时起,两把琵琶都已静止,只有那个声音在号哭。
              仿佛追寻着大气中残留的琵琶余韵,蝉丸将失明的双目仰向天空,脸上浮现出无比幸福的表情。
              哭声中开始夹杂着说话声。
              是外国的语言。
              “这不是大唐的语言。”
              晴明说道。
              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晴明忽道:
              “是天竺的语言……”
              天竺即印度。
              “你听得懂吗?”
              博雅问道。
              “一点点吧。”
              晴明又补充说,因为认识不少和尚嘛。
              “说的是什么?”
              晴明又细听一听,对博雅说:
              “是在说‘好惨呀’。还说‘真高兴’。似乎又在喊某个女人的名字……”
              天竺语即古印度的梵语。佛教经典原是用这种语言写成,中国翻译的佛典多是用汉字对原典进行音译。
              在平安时代,也有几个人能说梵语,实际上,平安时代的日本也有天竺人。
              “那女人的名字是什么?”
              “说是悉尼亚。”
              “悉尼亚?”
              “西尼雅,也可能是丝丽亚。”
              晴明若无其事地抬头望望罗城门。
              灯光可及之处极其有限,稍高一点的地方已是漆黑一团。
              上到城门的第二层,晴明轻声打招呼。他用的是一种异国的语言。
              哭泣声戛然而止。
              “你说了什么?”
              “我说:‘琵琶弹得真好。’”
              不一会儿,一个低低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你们弹奏我的国家的音乐,说我的国家的语言,你们是什么人?”
              虽然略带口音,但毫无疑问是日本语。
              “我们是侍奉宫廷的在朝人。”
              博雅答道。
              “姓名呢?”
              那声音又问。
              “源博雅。”
              博雅说道。
              “源博雅,是你连续两晚来这里吧?”
              那声音问道。
              “正是。”
              博雅答道。
              


              10楼2011-08-14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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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蝉丸。”
                蝉丸说道。
                “蝉丸……刚才是你在弹琵琶吗?”
                当那声音问时,蝉丸拨动琴弦,“琤———”的一声代替了回答。
                “我是正成。”
                晴明这么说时,博雅一脸困惑地望向他:
                ……为何不用真实姓名呢?
                博雅困惑的表情表达着这样的意思。
                晴明满不在乎地仰望着罗城门。
                “还有一位……”
                那声音欲言又止。
                “……似乎不是人吧?”
                那声音似是喃喃自语。
                “没错。”
                晴明说道。
                “是精灵吗?”
                那声音低低地问道。
                晴明点点头。
                看来楼上是俯视着城门下面。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晴明问道。
                “汉多太———”
                回答的声音很小。
                “是外国名字吗?”
                “是的。我出生在你们称之为天竺的地方。”
                “应该不是今世的人吧?”
                “对。”
                汉多太答道。
                “你的身份是什么?”
                “我是游方的乐师。原是小国国王的庶子,因国家亡于战争,便远走他乡。自幼喜爱音乐多于武艺,十岁时便通晓乐器。最擅长的,就是演奏五弦月琴……”
                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怀旧之情。
                “我就抱着一把月琴浪迹天涯,到达大唐,在那里度过生前在一地停留得最久的一段日子。我来到你们的国家时,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是搭乘空海和尚的船,来到贵国……”
                “噢。”
                “我死于一百二十八年前。我原在平城京法华寺附近制作琵琶等乐器,有一天晚上来了盗贼,我被那贼砍掉头颅而死……”
                “那为什么你又会像现在这样?”
                “我原想在有生之年再看看故乡。也许是久别故国,客死他乡的悲哀,使我死不瞑目吧。”
                “的确如此。”
                晴明点头称是,又开口问道:
                “不过,汉多太啊……”
                “请讲。”
                那声音回答。
                “你为什么要偷走那把玄象呢?”
                “其实,这把玄象是我在大唐时制作的。”
                声调低沉而平静。
                晴明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
                “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吧。正成先生……”
                那声音说道。
                用的是刚才晴明所报的假名字。
                是,晴明没有回答。
                “正成先生……”
                那声音又说话了。
                博雅看着晴明。
                晴明朱唇含笑,仰望着昏暗的城门。
                突然,博雅想起一件事来。
                “那把玄象也许从前是你的东西,但现在已是我们的东西了。你能否把它还给我们呢?”
                博雅瞪视着上方说道。
                “归还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
                那声音很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不过,你们能否答应我一项请求?”
                “什么事?”
                “说来惭愧,我潜入宫中时,对一名女官心生倾慕。”
                “竟有这种事?”
                “我十六岁上娶妻,这名女官与我那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
                “说来我是为那女官而夜夜潜入宫中的。由此才看见了那把玄象……”
                “……”
                “当然,我可以凭借鬼神力量将女官据为己有,可我却不忍心。于是退而求其次,拿走玄象,以怀念往者,怀念妻子悉尼亚,弹奏着琵琶抚慰自己的心灵。”
                “那么……”
                “请向那女子道此隐衷,请她过来一次。仅一个晚上即可。请她给我一夜情缘吧。若能遂我心愿,第二天早上她就可以回宫,我则悄然离开这里……”
                言毕,声音似哀哀地哭泣起来。
                “明白了。”
                回答的是博雅。
                “我回去将事情奏明圣上,若蒙圣上允准,明晚同一时刻,我会带那女子前来……”
                “在下不胜感激。”
                “那位女子有何特征?”
                “是一名肤色白净,额上有黑痣的女官,名叫玉草。”
                “若圣上准了,明天白天我将此箭射过来。若圣上不准,则射的是涂黑的箭……”
                “有劳大人代奏。”
                那声音答道。
                “对了。你———”
                突然向城门上搭话的,是刚才一直没有做声的晴明。
                “刚才的琵琶,可以再弹一次给我们听吗?”
                “弹琵琶?”
                “对。”
                “在下求之不得。本应下楼演奏才是,但因容貌已是不堪,就在楼上演奏了。”
                那声音这样说着。
                琤琤———
                琵琶声响起。
                琵琶声不绝如缕,仿佛大气中有无数的蛛丝。
                较之前的演奏更佳,更令人如痴如醉。
                一直伫立在旁的蜜虫轻轻一弯腰,把灯放在地上,又轻盈站起。微风荡漾的夜色之中,蜜虫白净的手臂轻轻抬起,翩然起舞。
                她和着琵琶的旋律跳起了舞。
                “噢!”
                博雅不禁发出惊叹。
                曼舞和琴声结束了。
                上面传来了说话声。
                “真是美妙的舞姿啊!今晚请到此为止吧。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显示一下自己的力量吧。”
                “万一?”
                “为了你们明天不会干出傻事。”
                话音刚落,从罗城门二楼扫过来一道绿光,照在蜜虫身上。
                蜜虫被那道光罩住的瞬间,脸上现出苦闷的表情,双唇开启。就在要露齿的瞬间,光和蜜虫的身影都消失了。
                地上的灯映照出一个飘动着的东西,缓缓掉在地上。
                晴明上前拾起一看,是紫藤花。
                “拜托诸位了。”
                头顶上留下这么一句话,没有声音了。
                之后,只有如丝的雾雨飘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之中。
                晴明右手白皙的指头捏着紫藤花,轻轻按在自己的红唇上。
                唇边浮现出宁静的微笑。
                


                11楼2011-08-14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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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雅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右手持刀,左手抱着玄象,似乎想动也动不了。
                  “啖汝等之肉,与我玄象同归……”
                  在鬼这样说的时候,晴明开口了:
                  “我的肉可不能给你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淡定的微笑。
                  晴明迈步上前,从博雅手中夺过长刀。
                  “你这是欺骗了我,正成!”
                  鬼又惊又怒地说道。
                  晴明笑而不答。
                  即使被喊的是假冒的姓名也不行,只要对方喊出名字而你答应了,就被下了咒。
                  昨晚博雅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而且被叫名字时又答应了,所以被下了咒。
                  晴明说的是假名字。
                  鬼顿时毛发倒竖。
                  “不要动,汉多太!”
                  晴明说道。
                  毛发倒竖的鬼———汉多太定住了。
                  晴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长刀捅入汉多太腹部。
                  鲜血涌出。
                  晴明从汉多太腹中取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是一个活着的狗头。
                  狗头龇牙咧嘴地要咬晴明。
                  “原来是狗啊。”
                  晴明自言自语。
                  “这是鬼的真身。汉多太的‘鬼魂’不知在何处找到一只濒死的狗,便附在它上面了吧。”
                  话音刚落,汉多太僵立不动的肉身开始发生变化。
                  脸孔变形,全身长出长毛。
                  原先是脸面的地方成了狗屁股。
                  狗屁股上插着两支箭。
                  突然,博雅的身体可以自由行动了。
                  “晴明!”
                  他发出一声高叫。声音在颤抖。
                  一只干巴巴、不成样子的无头狗倒在刚才汉多太站的地方。
                  只有晴明手中带血的狗头还在动。
                  “把玄象……”
                  晴明一开口,博雅马上抱着琵琶过来了。
                  “就让它附体在这把没有生命的琵琶上好了。”
                  晴明右手抱持狗头,左手伸到狗头前面。
                  牙齿发出声响,狗头咬住了他的左手。
                  就在那一瞬间,他松开右手,用右手蒙住狗的两只眼睛。
                  但是,啃咬着晴明左手的狗头没有掉下来。
                  “把玄象放在地上。”
                  晴明对博雅说道。
                  博雅依言把玄象放在地上。
                  晴明蹲下身,把咬住自己左手的狗头放在玄象上面。
                  被狗咬着的手冒出鲜血。
                  晴明自上而下仔细打量那狗头。
                  “哎,听我说……”
                  晴明和颜悦色地对狗头说道:
                  “那琵琶的声音可好听哩。”
                  他蒙住狗眼的右手轻轻移开了。
                  狗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晴明将左手从狗嘴里抽回。
                  血在流。
                  “晴明———”
                  博雅呼唤。
                  “汉多太在玄象上面附体了。”
                  “你施咒了?”
                  “嗯。”
                  晴明低声回答。
                  “就是用刚才那句话吗?”
                  “知道吗,博雅?温柔的话,才是最有效的咒呢。如果对方是女人,会更加有效……”
                  晴明说着,唇边浮着一丝笑意。
                  博雅仔细端详着晴明。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
                  博雅喃喃地叹息道。
                  玄象上的狗头,不知不觉间已变成白骨。是一具残旧、发黄的狗头盖骨。
                  此玄象如同有生命者。技巧差者弹之,怒而不鸣;若蒙尘垢,久未弹奏,亦怒而不鸣。其胆色如是。某次遇火灾,人不及取出,玄象竟自出于庭院之中。此等奇事,不胜枚举。众说纷纭,相传至今。


                  13楼2011-08-14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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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昔物语集》第二十四卷
                    《琵琶之宝玄象为鬼所窃第二十四》
                    ——阴阳师 篇二 之
                    栀子女
                    [日]梦枕貘

                    源博雅造访安倍晴明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家,是农历五月过半之后的事。
                    太阴历的五月———如果用现在的算法,就是六月中旬。
                    源博雅朝臣,身份是一名武士。
                    晴明的家一如往日,四门大开。
                    杂草丛生的庭院,驻足门前便可一览无余。这里与其说是家宅,不如说是现成的一块荒地。
                    围起宅子的,是有雕饰的大唐风格围墙,顶上有山檐式装饰瓦顶。
                    博雅打量着围墙内外,叹一口气。
                    午后阳光斜照庭院。
                    院子里,芳草萋萋,随风起伏。
                    路径与其说是着意修的,莫如说是人踩踏出来的,仿佛是野兽出没的小道。
                    假如在夜间或清晨出入院子的话,衣服恐怕会沾上草叶的露水,一下子就沉重起来吧。
                    不过,此刻艳阳高照,草丛算是干的。
                    博雅没有喊门,径直穿门入户。
                    他穿着叫做水干的公卿常礼服。
                    裤裙下摆“刷刷”地擦过野草叶尖。
                    悬挂于腰间的朱鞘长刀前端,如同漫步草丛的野兽的尾巴,向上翘起。
                    往年的话,这时已进入梅雨季节了,但现在却仍没有雨季来临的迹象。
                    草的清香杂着花的芬芳,扑向博雅的鼻孔。
                    是栀子花香。
                    看来宅子的某处盛开着栀子花。
                    博雅在屋前站定。
                    “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
                    房门大开着。
                    “在家吗,晴明?”
                    博雅扬声问道。
                    没有回音。
                    大约过了喘一口气的工夫,博雅说声“我进来啦! ”迈步走进门堂。
                    “靴子要脱掉啦,博雅。”
                    突然,博雅脚旁冒出一个声音。
                    博雅的目光落在脚旁,只见一只小萱鼠用后腿站立,骨碌碌的黑眼珠子转动着,仰望着博雅。
                    就在和博雅视线相遇的瞬间,萱鼠“吱”的一声跑掉了。
                    博雅脱下鹿皮靴子,进屋。
                    “在里头吗?”
                    顺着外廊走到屋后,只见身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头枕着右胳膊肘,横躺在外廊内。
                    晴明眺望着庭院。
                    他面前放着细口酒瓶和酒杯。
                    是两只杯子。
                    旁边是个素色碟子,上面有沙丁鱼干。
                    “你这是在干什么?”
                    博雅问道。
                    “恭候多时啦,博雅。”
                    晴明答道。
                    还是照样躺着。
                    似乎他早就知道博雅要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来的时候,过了一条归桥,对不对?”
                    “噢,是从那儿经过的。”
                    “那时候,你嘴里嘟囔着‘晴明会在家吗?’对不对?”
                    “好像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晴明没有回答,呵呵一笑,欠起上身。然后,他盘腿而坐。
                    “说起来,我听说你在归桥的下面养着式神。是那式神告诉你的?”
                    “就算有那么回事———请坐吧,博雅。”
                    晴明回应。
                    晴明身材修长,皮肤白净。脸庞秀丽,眼神清澈。仿佛薄施了胭红的双唇带着笑意。
                    年龄无从猜测。说他年过四十也不为奇,但有时看上去却像未到三十岁的青年人的样子。
                    “刚才在那边,萱鼠跟我说话哩,晴明。那声音可是你的声音啊。”
                    博雅一边在晴明身边盘腿坐下,一边说道。
                    晴明伸手取过沙丁鱼干,撕开,丢向院子。
                    “吱!”
                    站在那边泥地上的萱鼠尖叫一声,灵巧地用嘴叼过晴明抛来的沙丁鱼干,消失在草丛中。
                    “我这是奖励它呢。”
                    晴明说道。
                    “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我是根本摸不着头脑。”
                    博雅老老实实地承认。
                    微风送来刚才闻到过的香气。
                    博雅望向庭院,只见院子深处开着朵朵白色的栀子花。
                    “咦,栀子花开得好香哩。”
                    


                    14楼2011-08-14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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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博雅这么一说,晴明微笑起来。
                      “好新鲜嘛。”
                      “新鲜?什么事好新鲜?”
                      “你登门造访,滴酒未沾就谈花,真是没想到。”
                      “我总算得上风雅之人吧。”
                      “当然。你是个好人。”
                      晴明抓过细口酒瓶,往两只杯子里斟酒。
                      “我今天可不是来喝酒的。”
                      “但是,也不是来戒酒的吧?”
                      “你真会说。”
                      “这酒更好。”
                      晴明已经拿杯在手了。
                      博雅俯身拿起酒杯。
                      “来吧。”
                      “喝。”
                      彼此一声招呼,各自喝干了杯中酒。
                      这回轮到博雅给两只空酒杯斟酒。
                      “忠见大人可好?”
                      第二杯酒端到唇边的时候,晴明问道。
                      “噢,值夜时偶尔能见到。”
                      所谓忠见,是指壬生忠见。
                      去年三月,在大内的清凉殿举行和歌比赛时,壬生忠见所咏的和歌败于平兼盛的和歌,忠见竟拒食而死。
                      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壬生所咏的这首和歌,败于兼盛所咏的这首:
                      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
                      患拒食症的原因在于此次比赛落败,是宫中背地里的一个传言。
                      这位忠见的怨灵不时出现在宫中。
                      每次都哀伤地吟诵着自己所作的“恋情”,漫步在夜色朦胧的宫中,然后消失无踪。
                      就是这样一个无害的灵。
                      “对了,博雅。”
                      “什么事?”
                      “下次我们带上酒,去听忠见吟诵和歌吧。”
                      “你扯到哪里去啦!”
                      博雅一脸愕然地望向晴明。
                      “不是挺好的事吗?”
                      晴明边说边举杯一饮而尽。
                      “我嘛,最近骤生无常之感,听说的净是些有关灵的事情。”
                      “是吗?”
                      晴明望着博雅,嘴巴里嚼着鱼干。
                      “是小野宫右大臣。实次看见”那个“的事你听说了吗?”
                      “没有。”
                      “大约七天前吧,这位实次晋谒圣上之后回家,由大宫大道南行回家时发生了一件事。在他坐的车前,看见一个小油瓶。”
                      “哦?”
                      “据说这个油瓶像活动的东西那样,在车前蹦跳而去。实次见了,觉得这油瓶真怪。这时候,油瓶停在一间房子门前。”
                      “然后呢?”
                      “但是,门关着,进不去。这时候,瓶子开始跳向钥匙孔哩。跳了好几次,终于插住了,然后从那钥匙孔‘嗖’地钻进去了……”
                      “真有意思。”
                      晴明喃喃道。
                      “回家之后,实次对此不能释怀。于是,他命人去看看那所房子的情况……”
                      “结果呢?那屋子里是不是死了人什么的?”
                      “你很清楚嘛,晴明。前去打探的人回来对实次说,屋里原有一个年轻姑娘,长期卧病在床,可就在那天中午去世了。”
                      “原来如此。”
                      “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阴魂啊!”
                      “会有吧。”
                      “哎,晴明,难道非人也非动物的东西,也会出怪事吗?”
                      “那是自然。”
                      晴明回答得很干脆。
                      “我指的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啊。”
                      “即使没有生命,灵也会附在上面。”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灵可以附在任何东西上。”
                      “油瓶上也行?”
                      “对啦。”
                      “难以置信。”
                      “不仅仅是油瓶哩,就连搁在那里的石头也有灵。”
                      “为什么会这样呢?人或动物有灵,我能理解。可是,灵为什么要附在油瓶或者石头上呢?”
                      “呵呵。那么,人或野兽有灵,岂非同样不可思议?”
                      “那倒是顺理成章的。”
                      “那么,我来问你。为什么人或野兽有灵,你一点也不奇怪?”
                      “那是……”
                      博雅刚一张嘴,便语塞。
                      “用不着问为什么嘛。人或者动物有灵,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要问你:这是为什么?”
                      


                      15楼2011-08-14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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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熟悉的武士中,有一个叫梶原资之的人……”
                        喝下一大口酒之后,博雅开讲了。
                        “嗯。”
                        晴明边小口地抿着酒,边凝神听着。
                        “这位资之今年该有三十九岁了。他直到前不久还一直管着图书寮,但现在已辞职,当了和尚。”
                        “他为什么要做和尚?”
                        “将近一年前,他的父母亲同时因病去世了。他因此起了别的念头,就落发为僧了。”
                        “噢……”
                        “下面我要说的事———资之所去的寺庙是妙安寺。”
                        “西边桂川河的那所寺院?”
                        “正是。就在过了中御门小路,再往西一点的地方。”
                        “那么……”
                        “他法名寿水。这位寿水法师立意超度父母亲,抄写《心经》。”
                        “哦。”
                        “一天十次,持续一千天。”
                        “好厉害。”
                        “至今天为止,终于百日出头了。但大约八天前起,寿水这家伙正为一件怪事所烦扰。”
                        “怪事?”
                        “对。”
                        “什么怪事?”
                        “无非就是与女人有关的怪事嘛。”
                        “女人?”
                        “一个颇为妖艳的女人。”
                        “你见过了?”
                        “不,没有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的?”
                        “资之———也就是寿水,是他这么说的。”
                        “好啦好啦,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怪法。”
                        “这个嘛,晴明……”
                        博雅又伸手去拿杯子,一口酒下肚之后才说话。
                        “一天夜晚……”
                        博雅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夜,寿水在戌刻过后才去睡。
                        他睡在单独的僧房里。
                        每晚总是独处。
                        这是一所小寺庙。和尚的人数说是总共不到十人,实际连寿水在内也只有八个。
                        在这里修行的人,并不一定要成为和尚。
                        公卿和武士———已有一定地位的人因故退休后,找个修身养性的地方,这里就很合适,而实际上,它就是被用于这样的目的。
                        无须像修密教的僧人那样作严格的修行,家里人只要适时地向寺里捐点钱,也不必像一般的和尚那样谨守戒律,不时还可以到吟风咏月的雅集上露露面。还可以要求寺院提供单独的僧房。
                        那天晚上,寿水突然醒了。
                        开始,寿水还不明白自己已经醒了过来。
                        他以为自己仍在睡眠之中,但却发现自己的眼睛睁着,盯着蓝幽幽的、昏暗的天花板。
                        为什么会突然醒来?
                        侧过脸,只见庭院的糊纸拉门映照着蓝色的月光,枫树的叶影投落其上。
                        拉门小窗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
                        看来风很小,枫叶的影子仅微微摇动。
                        糊纸拉门的月辉几乎有点眩目。
                        映照在拉门上的月光,将房间内的昏暗变得青蓝、澄澈。
                        大概是拉门的月光照在脸上,自己便醒过来了———寿水心想。
                        今夜月亮是怎样的呢?
                        寿水来了兴致,他起身打开拉门。
                        夜间沁凉的空气钻进房内。
                        他探出半张脸仰望天空,枫树的树梢上方挂着美丽的上弦月。
                        枫树微微随风摇曳。
                        寿水心头一动,起了到外面去的念头。
                        于是他便拉开门,走到外廊上。
                        黑糊糊的木板走廊,与外面无法分辨开来。
                        木纹凸现、黑黝黝的外廊表面,也覆上了一层青蓝色的月光,看上去简直像一块打磨光滑的黑青石砖。
                        夜间空气中充满了庭院的草木气息。
                        光脚板走在寒冷的外廊内,寿水终于注意到“那个东西”。
                        所谓“那个东西”,是一个人。
                        前方的外廊内有一个蜷缩着的影子。
                        那影子是何时出现的?
                        记得自己刚走出屋门时,那里应该没有那个东西。
                        不,也许是自己的感觉不对,可能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了。
                        寿水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她跪坐在那里,略低着头。
                        身上穿着纱罗的单衣。
                        月光映照在她蜿蜒的头发上,黑亮黑亮的。
                        这时候,女子抬起了头。
                        说是抬起,其实仅仅是微微扬起脸而已。
                        从正面看,她仍是低着头的样子。
                        因为寿水是俯视,所以看不到她的整张脸。
                        女子的右手袖口掩着嘴角。从那袖口里伸出白皙的手指。
                        女子的嘴巴被袖子和手挡住,看不到。
                        女子的黑眸子正瞄着寿水。
                        那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那瞳仁注视着寿水,似在倾诉着什么。
                        一种哀痛的眼神。
                        “你是谁?”
                        寿水问道。
                        但是,女子不答。
                        “沙沙……”
                        只有枫树叶子微微作响。
                        “你是谁?”
                        寿水又问道。
                        女子仍旧不答。
                        “有什么事吗?”
                        寿水再问。
                        但是,女子依然没有回答。
                        虽然她没有吭声,但她的眸子越发显得哀痛欲绝。
                        寿水向前迈出一步。
                        女子的模样如此虚幻,分明不是世上的人。
                        “是阴魂吗?”
                        寿水再问时,女子轻轻移开了掩住嘴巴的手。
                        寿水大喊一声。
                        


                        17楼2011-08-14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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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晴明,你想那女人挪开手之后会怎么样?”
                          博雅问晴明。
                          “你直接说出来好啦。”
                          晴明想也不想地说。
                          “哼。”
                          博雅啧啧有声,望着晴明。
                          “那女子呀……”
                          博雅压低声音。
                          “噢?”
                          “她没有嘴巴!”
                          博雅望着晴明,仿佛在说:
                          “没有想到吧?”
                          “然后呢?”
                          晴明随即问道。
                          “你不吃惊?”
                          “吃惊呀。所以你接着说嘛。”
                          “然后,那女子就消失了。”
                          “这就完了?”
                          “不,还没完。还有下文。”
                          “哦。”
                          “又出现了。”
                          “那女子吗?”
                          “是第二天晚上……”
                          据说第二天晚上,寿水又在深夜里醒了。
                          还是不明白自己醒过来的原因。皎洁的月光也同样落在拉门上。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便探头向外廊内张望。
                          “这一来,又发现那女子在那里。”
                          “怎么办呢?”
                          “跟前一晚一样。女子抬起袖子遮住嘴巴,再挪开袖口让寿水看,然后又消失了……”
                          “有意思。”
                          “每晚都这样哩。”
                          “哦?”
                          不知何故夜半梦醒,走到外廊,遭遇那女子……
                          “那就不要走到外廊去啊。”
                          “可是,他还是会醒过来呀。”
                          据说当寿水醒了,就算不走到外廊去,那女子不知何时就会坐在寿水枕畔,以袖掩口,俯视着他。
                          “其他和尚知道这件事吗?”
                          “好像都不知道。看来他还没有跟别人说。”
                          “明白了。也就是说,此事持续了七天。”
                          “不,我估计昨晚也是一样,所以应该是持续八天了。”
                          “你跟寿水什么时候见的面?”
                          “昨天白天。”
                          “噢。”
                          “他知道我和你的交情,说是可以的话,希望在这事还没闹开之前请你帮帮忙。”
                          “但是,我行不行还不知道呢。”
                          “嘿,难道还有你晴明办不成的事吗?”
                          “咳,去看看吧。”
                          “你肯去呀?太感谢啦。”
                          “我想看看那女子的脸。”
                          “对啦,我想起来了……”
                          “什么事?”
                          “哎,第七天的晚上,那个晚上与平时有些不同。”
                          “怎么不同?”
                          “哎,等等……”
                          博雅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张纸片。
                          “请看这个。”
                          说着,把纸片递给晴明。
                          纸片上有字。
                          “咦,这不是和歌吗?”
                          晴明的目光落在纸片上。
                          无耳山得栀子花,心事初来无人识。
                          “大概是《古今和歌集》里的和歌吧。”
                          晴明微带醉意地说。
                          “一点不错。好厉害呀,晴明!实在是高。”
                          博雅的声音大了起来。
                          “作过一两首和歌的人,这点东西大概都知道。”
                          “我之前可是不知道哩。”
                          “你这样子就挺好。”
                          “你是在嘲笑我吧?”
                          说着,博雅将最后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首和歌跟那女子有什么关系?”
                          “哦,是第七个晚上的事吧。寿水这家伙,把灯放在枕边,躺着读《古今和歌集》。好像是打算尽量挺着不入睡,挺不过才睡。这样就不会半夜醒了。”
                          “哈哈。”
                          “但是,还是不成。半夜还是醒了。一留神,发现那女子就坐在枕边,《古今和歌集》正翻到有这首和歌的地方。”
                          “噢。”
                          “说是那女子用左手指着这首和歌。”
                          “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寿水望向和歌时,那女子便悄然消失了。”
                          “有意思。”
                          晴明饶有兴趣地喃喃道。
                          “光是有趣倒好,这还挺危险吧?”
                          “我不是说过,危险不危险还不知道吗?总之,先得读懂这首和歌,因为那女子指着它。”
                          “唉,我看不出什么名堂。”
                          博雅的目光也投向晴明手中的纸片。
                          我想弄到耳成山的无口花(栀子花)。如果用它染色,则无耳无口,自己的恋情既不会被人听见、也不会生出流言飞语……
                          和歌大意如此。
                          博雅也明白和歌的意思。
                          意思是明白了,但问题在于,那女子为何要指着它呢?
                          这首和歌作者不详。
                          “女子没有嘴巴,和这里的无口花(栀子花)应该有关联。”
                          博雅说道,但是,再往下就不明所以了。
                          “你有什么头绪吗,晴明?”
                          “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
                          “哦?”
                          “总之,还是先到妙安寺走一趟吧。”
                          “好。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就行。”
                          “今晚?”
                          “嗯。”
                          晴明点点头。
                          “行啊。”
                          “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18楼2011-08-14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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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
                            晴明、博雅、寿水三人站在写经室里。
                            房间正面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册《心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我可以看看吗?”
                            晴明问道。
                            “当然可以。”
                            寿水点头。
                            晴明持经在手,翻阅起来。
                            手、眼同时停在一页上。
                            他盯着书页上的某一处。
                            “就是这里了……”
                            晴明说道。
                            “是什么?”
                            博雅隔着晴明的肩头去望那经书。
                            书页上有字,其中一个字被涂污得很厉害。
                            “这就是那女子的正身。”
                            晴明喃喃地读道: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接下来的句子里有个“女”字:
                            受想行识亦复女是
                            正确的句子本应是“亦复如是”。
                            “它为什么会是那女子的正身呢?”
                            寿水上前问道。
                            “就是这里啦———她是从《心经》里的一个字变身出来的。”
                            晴明对他说道。
                            “这是你涂污的吗?”
                            晴明问寿水。
                            他指着“女”字旁涂污之处。
                            “是的。写经时不小心滴下墨点,弄脏了。”
                            “这样就好办了。可以替我准备笔、墨、纸和糨糊吗?”
                            晴明对寿水说道。
                            寿水立刻按照吩咐准备就绪。
                            晴明裁下一片小纸条,贴在“女”字旁的脏污之处。然后拿笔饱蘸墨汁,在刚贴的纸条上写了一个“口”。
                            于是成了一个“如”字。
                            “真是这么回事哩,晴明!”
                            博雅拍起手来。
                            “这就是为什么那女子没嘴巴啦!”
                            博雅心悦诚服地望着晴明。
                            “这下子,那女子应该不会再出现啦。”
                            晴明说道。
                            “这正是你说过的:万物有灵啊。”
                            博雅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
                            晴明转脸向着博雅,用胳膊肘捅捅博雅的肚皮。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对。”
                            “梅雨开始啦。”
                            晴明又说。
                            博雅向外望去,绿意盎然的庭院上空飘着比针还细、比丝还柔的雨,无声地湿润着绿叶。
                            自此以后,那女子再也没有出现。


                            20楼2011-08-14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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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因为有过这么回事儿。
                              当时,晴明隐身于房子何处,博雅并不知道。另外,屋里也没有传出烧烤香鱼的动静。
                              烧烤香鱼也好什么也好,总之,这个家里除了晴明之外,完全没有其他活人存在的迹象。
                              来访之时,也曾见过其他人,而人数则每次不一。有时几个,有时只有一个。别无他人的情况也有过。虽不至于让人联想到这么一所大房子里仅仅住着一个晴明,但要说究竟有几个人,实在是无从猜测。
                              可能只是根据需要驱使着式神,其实并没有真人;又或者里面确有一两个真人,而博雅无从判断。
                              即使问晴明,他也总是笑而不答。
                              于是,博雅便借着香鱼的由头,又问起屋子里的事。
                              “香鱼嘛,并不是人烤的,是火烤的。”
                              晴明说道。
                              “什么?”
                              “看火候的不必是人也行吧?”
                              “用了式神吗?”
                              “啊———哈哈。”
                              “告诉我吧,晴明!”
                              “刚才说的‘不必是人也行’,当然也有‘是人也行’的意思啊。”
                              “究竟是不是呢?”
                              “所以说,是不是都可以呀。”
                              “不可以。”
                              博雅耿直地说道。
                              晴明第一次将视线由天空转移到博雅的脸上。
                              他仿佛薄施胭红的唇边带着微笑。
                              “那就谈一谈咒?”
                              晴明说道。
                              “又是咒?晴明……”
                              “对。”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见博雅这么说,晴明微笑起来。
                              晴明谈咒的话题,已经有过好几次了,什么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什么路边石头也被施了咒之类。
                              越听越不明白。
                              听晴明说的时候,感觉好像明白了,但当他解释完,反问一句“如何”的瞬间,立刻就又糊涂了。
                              “驱使式神当然是通过咒,不过,指使人也得通过咒。”
                              “……”
                              “用钱驱使或者用咒驱使,从根本上说是一样的。而且,和”名“一样,咒的本质,在于其本人———也就是说,在于被驱使者一方是否愿意接受咒的束缚……”
                              “哦。”
                              博雅的神情是似懂非懂。他抱起胳膊,身体发力。
                              “哎,晴明,求你了,我们说刚才的话题吧。”
                              “说刚才的话题?”
                              “嗯。我刚才提到,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动静,香鱼却烤好了,实在不可思议。”
                              “哦。”
                              “所以我问你:是不是命令式神干的?”
                              “是不是都可以的嘛。”
                              “不可以。”
                              “因为不论是人还是式神,都是咒让烤的嘛。”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博雅直率得可爱。
                              “我说的是:人烤的也好,式神烤的也好,都一样。”
                              “什么一样?”
                              “这么说吧,博雅,如果是我让人烤了香鱼,就不难理解了,对吧?”
                              “当然。”
                              “那么,我让式神烤了香鱼,也完全不难理解,对吧?”
                              “没错……”
                              “真正费解的不是这里。如果没下命令———也就是说,假如没施咒也没做别的,香鱼却烤好了,那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
                              “哦……”
                              博雅抱着胳膊点头。
                              “不不,我不上当,晴明……”
                              “我没骗你。”
                              “不,你想蒙我。”
                              “真拿你没办法。”
                              “一点不用为难,晴明。我想知道的,是看火烤鱼的是人还是式神。你说出这个就行。”
                              博雅直截了当地问。
                              “回答这个就行了?”
                              “对。”
                              “式神。”
                              晴明答得很干脆。
                              “是式神啊……”
                              博雅仿佛如释重负。
                              “能接受了吗?”
                              “噢,接受了,不过……”
                              博雅的表情像是挺遗憾的样子。
                              “怎么啦?”
                              “特没劲似的。”
                              博雅斟上酒,端起杯子往嘴里灌。
                              “没劲?不好玩?”
                              


                              22楼2011-08-14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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